《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节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作者:此脸不要【完结】 简介: 意玉的长姐明媚有趣,不但是男人的解语花,还是笼络后宅人心的一把好手。所以即便身份比不上薛洺,也能让清高自傲的薛洺对她视若珍宝,夫妻伉俪情深。 可惜长姐病逝,怀家为继续攀高枝,把从乡下养大,沉闷且小家子气的女儿意玉塞进薛府,做了薛洺的继室。 傲气的薛洺更是厌烦这桩婚事,新婚夜都搪塞过去,薛家也没人欢迎她。 婚后,意玉很清楚地知道,薛洺不喜欢她,他心里只有亡妻。只能处处忍耐,为薛家尽职尽责,受足了一个继室的委屈: 功劳被抢她隐忍不发、拿她和长姐比对她自省站规矩、继子继女呛她她笑脸相迎、甚至陪着夫君一起追忆亡妻…… 苦心经营多年,所有委屈都咽下去,总算赢得薛家的接受。薛洺冷淡,但除了不愿在外人面前恩爱外,也给她个体面。 身为继室,这样已经很可以了。 就当意玉固步自封时,夫君的亡妻、她的长姐回来了。 于是她就看到,一向不愿和她在外人面前亲近的薛洺,此时顾不上“君子之礼”,大庭广众下一路把长姐抱回府里,可谓秀尽恩爱。 继子继女寻亲生娘,弃了养娘、瞧不起她的妯娌对长姐嘘寒问暖、孝敬伺候却只得冷脸的公婆,却对长姐满脸慈爱……意玉才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意玉幡然醒悟,甩了薛家的对牌钥匙。 爱谁干谁干这苦舌头的继室,反正—— 她不干了! 【男主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打脸 复仇虐渣 逆袭 先婚后爱 主角:怀意玉 。配角:意玉女儿 其它:铁汉柔情vs小可怜 一句话简介:只爱亡妻的冷漠夫君后悔了 立意:只要不死,什么枷锁都能打破 第1章 婚礼对比薛将军连人都不出现…… 十月。 意玉低头,看自己才换上的鞋翘。 这是不久前母亲让身边的嬷嬷送来的。 曾几何时,她才回了东京的母家。 毕竟是怀家父母对意玉有事相求才把她叫回来,想让她嫁给薛家,以便维持两家姻亲关系。 于是,意玉的母亲本想上前亲近一番,可却顿步。 母亲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意玉的鞋,上面沾了泥。 意玉缩缩鞋子。 这是从杭州舟车劳碌赶往京城所染上的,意玉自小在杭州活得糙,并没有注意过鞋子到底会不会沾泥。 她只想着快些见到母亲了,见母亲前也好好梳了头,捋上碎发,插了簪环。 没想到却独拉下鞋的泥。 没给母亲留下好印象,她会注意的,是她的不对。 母亲皱皱眉头,给了双本来做给明玉的鞋,明玉死了,用不到,就给了意玉,让她去换。 意玉乖顺地换上了。 确实没错过母亲脸上嫌恶的神色,可她希望让她换鞋的举动是关心,也就当关心了。 她不放在心上的。 她恭敬地躬身:“多谢母……” 却被身边一袭月白衫的大哥打断。 他止住了意玉的话头,示意她向前望。 意玉惑,抬眼,正巧见到母亲的不适与厌烦。 大哥嫌弃这个乡下的妹妹,可又不能明着厌恶,那样就不是君子了。 他便忍着不耐,勉强和她道:“在家里莫称母亲。” 意玉不明。 她自知微渺,甚至怕是大哥因为她常年在杭州,他忘记了她身份,忘记了她这个人,忘记她是他亲妹妹,还小心提醒问: “哥哥,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名意玉,不能称呼吗?” 大哥却神色一变,借此机会总算离她远了很多,似是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低斥: “你知道,明玉才走了没多久,母亲不想听到有姑娘再叫母亲这个称谓,会勾起不好的伤心事。” “况且,哪还论什么亲生不亲生?” “明玉是自小在母亲身边养大的,论亲疏远近,说句不该听的,她比你要近。你自小在乡下长大,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合该学学明玉,懂事一些。”意玉呼吸一窒,如鲠在喉。 她想说自己不是强调“亲生”这个意思,可面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不发一言,防止事态扩大。 是,论亲疏远近,她自小被送往杭州外祖家,自然比不得自小在母亲身边的明玉。 即便她是亲生的,明玉不是。 明玉是意玉同父异母的长姐,倾尽资源培养的,也灌注了母亲父亲全部的爱。 性子聪明明媚,能力斐然,极为给父母长脸,哪怕去了权门薛家,也能如鱼得水,应对自如,惹得夫君婆家人全部都服服帖帖,视若珍宝。 而意玉,自小便被送往杭州,同父母很不亲近,性子自卑木讷,活脱脱的透明人。 简直是两个极端。 如今明玉死了,意玉在面前相伴。 这让怀家父母怎么接受得了? 母亲梅氏还好,愿意出来赏个脸。 但父亲怀己,直接以公务繁忙为由,不露脸。 意玉进府,一路小步走,但凡看到她的下人,都唏嘘这么畏畏缩缩的人,怎么比得上大姑娘明玉? 更别说能直观感受到差距,并且利益直接挂钩的父母了。 无妨,她的错,没有考虑周到。 意玉习惯了。 她收了收紧握的手,点头称是,深谢:“是小妹……是意玉冒犯了。” 大哥看着毫无脾气只知道应是的她愣了好久,略略晃神。 最终太息,不再看她。 太小家子气,太小心讨好了。 这怎么能和明玉比? 他都瞧不上,更别说那个对情爱之事万分忠贞,只求一个知心人连妾都不纳的薛将军了。 也是他的妹夫,明玉夫君。 这么多年,也就一个明玉进了他心。 可惜,如今除却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妹妹嫁进去外,没别的法子。 * 意玉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不然怀家父母也不会打把她接回府的算盘。 她的婚事敲定的很快,或者可以说怀家父母早早把其余的都准备妥了,只待意玉回来成婚。 略略通知下,梅氏便不乐意和她继续谈了,带着自己的婆子张妈妈离了屋。 没法子,她越看这个女儿越是叹气,越是想到自小养在身边的明玉。 明玉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孝心聪敏,哪样不比意玉好? 还给她长脸。 而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事事顺从,还不会说话,是个彻头彻尾小家子气的闷葫芦,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罢了,这种性子,估摸着不会惹是生非,要是能在薛家安分待着,也勉强能过得去。 梅氏阔步离去,独留意玉在怀家给收拾出来的小院子里。 要嫁的是意玉的姐夫——薛洺。 薛洺…… 薛洺此人,二十有五,便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权势滔天。 除了身外名,他的身子不像传统武将那般宽腰腹,而是修身得体,如松如竹。样貌好看到被瓦舍的戏文编出好些风月故事。 唯一的不妥,就是在战场上,对敌人凶煞恐怖,被誉阎罗,是个妥妥的杀神,令人惧怕,可这并不影响他的择偶。 他对自己的夫人孩子爱如至宝。如此有成就有样貌的男人,却完全区别于瓦舍给他编排的那些风月戏文。 他是个极其专情的,不旦一生只爱自己的娘子,而且不纳妾不要通房丫头,可谓当今人人买妾时代的一股清流。 至于他挚爱的娘子…… 是意玉逝去的长姐——怀明玉。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节 能配得上薛洺的人,自身也是极好的,意玉羡慕二人的情谊,也祝福。 可如今长姐逝去,意玉却被告知,她这个畏缩无才的姑娘,要嫁给那个天之骄子薛洺做继室。 意玉收敛神色。 她不会对任何无关紧要的人有幻想,即便他丰神俊逸,可薛洺不一样。 他是为数不多,对意玉释放过善意的人。 曾经在她缩在小院子里,被推进水里致使高烧不退时,站出来为她出头,使得她捡回一条命。 是个好人。 对意玉来讲,他就似人们供奉着的神尊佛像,并不是什么杀神。 而如今,却要她嫁给不可亵渎的“佛”。 这才是她慌乱的原因。 天色也晚,烛火被升了起来。 意玉把自己缩在床角,把头埋进双腿汲热。 上天要眷顾她了吗? 母亲接她回家了,还给她绣花的精细新鞋,幼时帮她的好人哥哥要娶她了,证明她不会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后半辈子不必有可能水生火热。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 十一月,意玉婚嫁。 婚事本该是喜庆的,但意玉的婚事却冷清得很。 除了会让人想到长姐明玉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意玉要嫁的新郎官薛洺未现身。 婚礼繁重,步骤也多。 可薛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甚至人都不在京城,足以见薛洺对于这场婚事的轻视与厌恶。 薛洺自然是抗拒这婚事的。 无奈如今时代恩情大过天,父母大过天。薛家和怀家祖上要好,怀家拿恩情一堵,嘴皮子一磨,薛家父母一压,薛洺还不得不答应。 薛洺更是连面子都不给,成亲都不露面。 其余都是虚的,最被众人唏嘘的还是意玉。 比如出嫁前,父亲怀己只是板着脸,盯着她的脸,恍惚一瞬,后叹了口气。 最终合上眼睛,说你出嫁后安分守己点,多讨好点,别惹是生非。 梅氏好一些,合规矩地嘱咐些场面话,但也不热切,反而因要装关切而心神俱疲、眉间烦躁。 宾客盈门,怀家父母便松了口气,总算快步离开出去迎客了。 梳妆的小丫头和意玉这几天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个好人,不免抱怨: “主君主母太偏心了,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啊。曾经对明玉姑娘出嫁时,他们嘘寒问暖,眼泪都掉下来,到底谁是亲生的,谁是该亏欠的啊?!” 意玉只是和煦地笑笑,看着地板说这已经很好了。 比小时候好太多了,没成饿莩,有饭吃,也没有岁歉灾年,就很好了。 收拾差不多,意玉低下眉目,恭顺地被罩上盖头。 坐花轿前,梅氏看着眼前的姑娘要离她而去,明玉和意玉相貌身形太像了,她还以为是明玉。 不免触景生情,眼泪便止不住,下意识抬脚拉住明玉—— 但回头的却是畏畏缩缩,因被她叫住而一脸惊愕呆愣的意玉。 梅氏没了兴致,浮起烦躁和悲伤,但架在这又不能不上不下,便说了个场面话: “受了委屈,回门那日,和我谈。” 意玉双目微睁。 她慌乱地点点头,而后心乱如麻地看向地,才有了点落实感。 其实还是有关怀在的,是吧。 “多谢,多谢,谢谢您。” 意玉很听话,并没有叫母亲,不愿叫母亲伤感。 梅氏听她说了好多谢谢,双唇微张,最终蹙眉离开。 上不得台面,比不得明儿啊…… 算了,她不是明玉。 踏上花轿,摇摇晃晃,行人闲论便都进了她耳朵: “啧啧啧,这怀家也真是落寞了,几年前嫁名满京城大姑娘怀明玉的时候,那叫一个十里红妆,如今……这排场可太小家子气了。” “毕竟是一个继室,哪需要那么多排场?怀家再落寞,家底还是有的,无非就是不重视这个从乡下长大的女儿。” “更唏嘘的,是这新郎官都不回京,凄凄惨惨地嫁过去。” “哪像娶怀家大姑娘明玉的时候,那叫一个排场,十里红妆。薛将军还用军功求得圣上给自家娘子撑腰,用宫里的人布置的,来往的都是王侯将相,车马辐辏,连拦门给的都全是银票,一个小童拿的都足够中人在东京吃一个月的,啧啧。” 这些话着实是奚落人,更何况是意玉这种才及笄的女子。 但意玉却平静得很,甚至完全不受影响,真如同个闷葫芦一般。 她做姑娘的时候就习惯这种冷落了。 无妨,她对薛洺没有期待,反而只有因年少恩情而来的感激。 她能理解薛洺的愤懑与不满,对婚事的抗拒—— 她知自己位卑人贱,自己都唾弃自己,更别说那么高高在上的薛洺,薛大将军了。 娶她,委屈了他。 第2章 薛家的冷待明玉都做不到,更别说她…… 本该好欢喜的洞房花烛,意玉却独自空等了一夜。 意玉平静地卸了头冠嫁衣。 对于冷待,她早早习惯了,也预料到了,不会心痛的。 心痛这种东西于她,太虚。 后,她把烧得半截的烛火给重新燃上,把汝窑瓷整齐拨开,待桌子干净平整了,便把麻烦丫鬟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皆放在茶桌上。 意玉落笔—— 薛将军安。 给薛洺的。 写给薛洺,不是愤懑,不是怨恨。 而是因为,意玉在怀家的一个月,听几个监视她的小丫头说起薛洺在战场的诸事。 无非是“咱们姑爷太英勇神武,百战百胜,没日没夜地厮杀,就算打得敌人节节败退,朝廷下诏也早早完成,可仍旧单枪匹马去追着敌人砍”。 但意玉听着听着,却独品出些不对劲来。 薛洺这搏命的程度,这劲头,这久久不回的举动…… 她虽胆怯,却因日子紧迫,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薛洺怕是因亡妻逝世,心痛如绞,才没日没夜地厮杀。 他想找个发泄口。 以她对薛洺重情重义性子的勘察,薛洺多半想死在战场上。 薛洺自小被三叔父鞠养,同父母不亲,同妹妹也生疏。唯一的知心人,也就只有明玉和一对儿女。 如今爱妻明玉走了,还把儿女寄养…… 所以才放任意玉这种微贱的人嫁进薛府,就当嫁给一个牌位。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般肆意骄傲的人,会在有长姐那样的珠玉在前时,娶她这种低微到骨子的蠢材。 意玉有些难堪。 无妨,她不怨的。 薛洺救了她一命,意玉便不想让他死。 谁对她好,她对谁好,仅此而已。 意玉自闭的小世界其实非常单纯。 她得做点什么。 原先在怀家被监视着,写不了书信,如今新婚夜便可以了。 她的小楷已然成书,赍书传沙场,给贴身丫头和桃代为传之,并嘱咐一定要瞧,有关姐姐的。 有关姐姐的,他就一定会瞧。 信里的言辞简练一下。 是告诉薛洺:将军若不归来,她这个做后母的,便不知道如何对待一对儿女了。 希望他安全归来。 意玉压下自己衣袖下颤抖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么大胆威胁的举动。 薛将军,您是个好人,您别走。 *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节 次日敬茶。 贴身丫头和桃,是原先明玉的陪嫁丫头,了解薛府的各个人物,上个月拨给她了。 和桃不免忧心:“昨夜姑爷没来,他们本就对姑娘你不满,怕是得借题发挥,姑娘尽量捂住耳朵。” 意玉低头:“总要来的,饿不死就行,我习惯了,不怕什么人言的。” 薛府宏大,本应布局严整。 意玉从抄手游廊一路过去,却发觉府里遍地都是梅花,简直是被梅花笼罩的府邸。 梅朵般般,雪峰直削。 已然冬日。 意玉不免记起自己自小居住的杭州那,最负盛名的梅林——玉照堂。 东京呢,据说最好的梅林隶属如今的薛府。 她没有多想。 所谓礼多人不怪,基本上屋子里人才全,她便掐着点到了。 自然听到薛府一大家子对她的审议。 甚至因为她身份低性子软,毫无避讳。 有几个声音大的,毫不避讳地说: “洺哥儿这娶妇,还有两幅面孔,当初和明玉新婚时,那叫一个蜜里调油,和个毛头小子一样就去了洞房。” “是啊,自洺哥成熟,咱哪见过洺哥儿这样过?小夫妻俩伉俪情深,蜜里调油,次日连请安都要给明玉免了,可真是让人酸倒牙。” “如今这意玉嫁进来,不就成笑话了?” 意玉只是恭顺朝着屋内走进,甚至当作没听见一般。 无妨,这确实是实话,姐姐姐夫恩爱,她知道。 薛家有三房。 至于为何薛洺的父母位列第二,却是家主—— 那是因为大房是庶子。 整个薛家足足有十几口人,今三房一家皆未出场,只有大房与二房。 大房二房中,没参与进这场对意玉的围剿的只有三人: 第一个是正坐的老太太,管家权她老了费不了心神,但却是薛家最权威的人。 一身檀色锦缎绵衣,看着不打眼,但手腕上却总是戴着一串很新的珍珠,不是顶好的那种,但也值钱。 珍珠在这个时代是硬通货,很适合当铺交易补贴家用。 她戴的款式不牢靠,很容易被孩子掳走的那种,比如她怀里抱着的大房家孙子就给拿走了一串,老太太瞥了一眼,竟全当看不见。 眉目祥和,不参与围剿,只是静观其变,抱着庶子大房家的孙子亲了又亲,却对其他房的孩子不是很亲。 第二个在祖母左侧,挨得很近,是独自算账本的大堂嫂,也是大房儿子的媳妇。 菊花夹裙、对襟素缎棉袄,头有菊花纹细钗。 虽通身朴实入药的菊花,却全以金饰。 也是目前把控着掌家权的人,看着精明聪敏,但又略清高刻薄。 第三个做得离老太太很远,一个鹤立鸡群的鲜明女子,看那抹妃红色,不用猜就知道是意玉的小姑子。 张扬的妃红色石榴花字夹衣,干净利落的貉袖,头上有精巧珍贵的金球簪。 薛洺唯一的亲生妹子,仿佛和薛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同样的冷漠,不参与任何口角纷争,极有自己的个性。 讽着讽着,大家的真实意图便出现了。 大伯父打压意玉,也就是打压意玉的公婆:“都是一家人,就直说了,如今娶了个这样的新妇,没什么能力还从乡下生大,实在是令人……” 公婆被打压得总算忍不住了,手脚气直不安。 尤其是公公,心高气傲,意玉的低微身份被指出来,简直是踩到了他的心坎上。 欲反唇相讥时,却被一直默默观察着暗流涌动的老太太制止住,出言:“够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生生让公婆受了这顿打压。 意玉吁气,踏进门槛。 意玉一直低着头,大家瞧不着她样貌,也不好让她抬头。 接着敬茶,公婆并没有过多刁难她。 只是公公抬起脖子,面色不虞,茶杯都没碰她碰过的那一面,末了还对着她冷哼嗟叹一声。 这种人,配他儿子? 明玉也就罢了,可这位真是。 真是不应该早年草率地和怀家约为婚姻,不该结交。早知道早给断了了解了,看着就糟心。 婆母接过盏喝了茶,却也没和往常人家一般寒暄什么,只是冷漠地板着脸。 算是顺利行完仪式步骤,但态度很明确。 独独不过是风雨欲来。 敬茶过后,一直沉静的老太太发话了:“你方才应该听见大家茶余饭后的话了,那些话确实锋利,老婆子我在这给你说个体谅。” 意玉说不敢。 老太太话锋一转,开了真实的目的:“但这话虽刺耳,可也不虚,你确实能力欠缺。” “这管家权,原本是你母亲和大堂嫂分着工管,你来了,你大堂嫂本该交由你,可……” 老太太假模假样吁口气,想做做姿态。 谁料就这么一个间隙,她想继续说明意图时,却被方才一直隐忍不言的意玉婆母打断。 婆母面色冷然,话语夹枪带炮,却只对着意玉,没看一眼老太太。 老太太哽住片刻,后哼一声,也不好打断。 在外人眼中活脱脱一个恶婆婆的形象:“既然成了我儿妇,那自然是要学着管家的差事。” “薛府家大业大,你还是在杭州野大的,不懂大家族的规矩,要和薛洺那离世的媳妇一样在东京生大,有体面,我也不担忧这么多。” 这话一出,在场人都耸肩瘪嘴,不免讽刺低语。 老太太反而拧眉。 因为坏话说完,就要说好事了。 果然,婆母下一瞬说:“所以我也乐意烦扰一点,教教你这个媳妇。” 她凌厉的眼神从意玉身上划过,后扫过人群,来到大堂嫂身上,敛下神色,笑: “侄媳妇还是多寻医问药,早日怀个孩子才是,着实不该为管家事费神。” 是的,大堂嫂一直未有孕。 这么一说,大房和老太太反而不好把管家权抢来了。 但大堂嫂和老太太早早料到婆母会如此说话,于是,大堂嫂只是笑脸相迎,高拱回婆母道:“倒不如考察番?这个月园林翻修的事就要收尾了,看看意玉妹妹做得如何,马上年节了,届时咱们再下定论。” 老太太这次也不做姿态了,立马应话: “成,这个法子好。” 婆母被堵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看了默默不做声的意玉一眼,直叹气。 真是没用的木头。 散会。 意玉出门,总算是抬了头,要转身回去。 这不抬不要紧,一抬一转身,身姿样貌就都暴露在大众面前。 尤其是今日敬茶,意玉穿得明媚了些,便更…… 众人不免倒吸凉气。 这也太相…… 场子好似躁动,但又惊愕得说不出话。 意玉只是本分地快步离开,大家想再仔细看明白,也却看不清了。 * 事后。 公公提着袍子角,左摸摸右瞧瞧,看着躲开了自家夫人,就跑到大堂嫂这,夹着眉头问: “你怎么把园林给人瞧?” 他压低声音: “印子钱不还得从这账上挪问?我最近才瞧上了和兰卖过来的异物惜宝,定金都付了……” 大堂嫂完全没了方才恭顺儿媳的模样,挑眉,极为自信: “放心,别说咱们家这几位,就连怀家那个聪慧玲珑的明玉都看不出异样,更别说意玉这个乡野丫头了。” “我都算好了,园林这个月收不了尾的。” “毕竟,薛洺如此嫌恶怀意玉,根本不可能在本月回来。” * 和桃是最体贴的丫头,平时和意玉亲若姐妹,私下两个人也是共同做活,不会有丫鬟伺候小姐这一出,只有相互帮扶。 这时意玉所希望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节 她不习惯让人伺候她,也不要别人因为被拿着身契而伺候她。 她不配,她也不想看到有被胁迫的人,这样让她想到自小命运不得自主的幼童时期。 和桃怒。 意玉是有钱的,她倒不会因为主子不争而日子难过。 无别,只是太令人气愤。 可她和意玉不熟,也只能提点一句:“姑娘,他们实在过分,您该回击呀!” 意玉只是低着头,浅浅笑了笑: “好姑娘,莫气,我不习惯争。” 抚慰过,意玉说出自己真实想法—— 只一句: “他们是薛洺的家人。” 感君区区怀。 也就是我的家人。 我对他们好一些,忍耐一些,他们总能接受我的。 和桃明白。 她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知道自己这位姑娘特殊得很。虽然表面软弱,但却又有自己的想法。 谁对她好,她就要多好几倍报答回去。 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贴身丫头便这般好了,更别说对薛洺那位救她一命的恩人。 但薛洺的冷漠态度,对姑娘的冷落…… 和桃很难对这个薛洺有什么好感,也不觉得薛洺是什么真正的好人。 和桃只得把手伸进袖子,问:“姑娘打算怎么做,我都在身边。” 意玉眼睛弯弯,成了两个小月亮: “你不气了就好。” 喜了,她又垂下眼睑: “杭州时,外祖家是当地的…行商人。” 意玉顿了一声,没把外祖的家世倒出来。 “幸得外祖怜惜,教了些小本事。” “虽对京都礼仪不甚了解,但看账本管园林等庶务,我庶或略通罢。” 和桃微讶。 原先她也和那些人一样,认为意玉是个乡下长大的丫头,粗鄙不堪,更不可能会管家。 如今一瞧,好似有些本事? 第3章 梅花碍事可谁让明玉夫人最爱梅花…… 三房。 三叔父听见这小厮传来的前院消息,极想去说个公道话。 但最后被自家女儿,意玉的九堂妹以雷霆手段拦下。 九堂妹怒,条上言: “父亲,您如今被削官,便是因得罪圣上心直口快,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去触这种霉头做什么?” 三叔父冷嗤:“那也不能看一个小姑娘,被这么一大家子欺负?毕竟人家小时候还寄养在咱家过,不去帮扶,又如何有君子之德?” 九堂妹扶额,太息: “今人子靠父,女更靠父。父亲被圣上所斥而削官,不说母亲和兄弟姐妹在家中日子因此已然不好过,您也得考虑下正埋头读书,马上要就举的哥哥啊!” 最后,九堂妹直接被气到恸哭,两手一摊,直接用了最犀利直接的言论制止:“父亲被削官,被人嘲讽是吃白饭的,哥哥明明文章写得可好,却一直被圣上压着不给中举,都是因为您只顾着君子之德,因为贸然进言不懂变通的通病得罪圣上,女儿母亲后宅的的奚落难堪您想过没?” “如今您去和这名声不好的怀意玉缠上,这不就证实女儿同她这种无能庸俗的人是一丘之貉?” “您如果要去,女儿无话可说!” 怀意玉没有结交的价值,她也不乐意和无能力名声差的乡下丫头搅在一起,两不相干是她对怀意玉最大的让步了。 三叔父太息,哑了火。 * 管家权被婆母暂且压在手里,意玉便着手起了这园林的事。 她必须得把园林翻修的事做好,不然,是让公婆脸上无光,被大房嘲讽。 他们毕竟是薛洺的父母,意玉会敬着、护着。 这事意玉打算去寻这园林原来的管事。 两个人早早把任务交接了,她也好把这事早早有效率地结束。 意玉如今既接手园林,那么就得接受园林的规矩。 找管事前,她按照规矩,坐上小轿子,据说这样能长士气立威严,在夜里巡视园林。 毕竟园林地方树杂花繁,有极多的丫鬟婆子小厮,容易在这饮博游戏。 这个法子,听管事的说,还是她的长姐怀明玉提出来的。 意玉摇摇晃晃坐着,确实在她巡视的这一时候,园林安静得紧。 可意玉很快察觉到不对。 这个法子有弊端。 每晚巡视威慑确实能起到一时的作用,可若是长久以往,底下人摸透了行为时间,便更加会放肆了。 你固定申时来,那我们就申时装一会面从。 等你一走,我们继续饮博游戏。 愣神思考之余,果然开始来人婆子摆桌子。 意玉一惊,带着丫头和桃潜入一树梅花后。 碗口大的黑树桩后,最适合藏人。 果然,和她想得没错,才过了申时,巡视的人都走了,便热闹起来了。 桌子摆酒壶,骰子赌钱山珍野味。 婆子一桌,丫头一桌。 独独不干事。 钟妈妈在和几个婆子赌钱,手抓着筛子,眼睛兴奋得紧,活脱脱油滑子模样。 她姑娘叫游京,不耐地招呼着几个同龄丫头也聚了一桌,乐呵呵地在去嚼舌根。 各类羊肉海味,果子蜜饯糖糕,白帆楼还外借给她金银器盘。 堪称觥筹交错。 聚桌上,她还在如数家珍地详谈东京名酒,什么“琼花露、风曲、浣花堂”,哪个吃多了怕得吃醉。 游京和几个丫头拍手拍桌,嬉闹声刺耳: “玉楼酝玉酝,遇仙楼遇玉液,清风楼髓玉髓……” 对各大高直酒楼名酒如数家珍,口顺熟练,可见平日的奢侈骄奢和不干正事。 这样蓬乱的景色,要是平常的管事见了,必定得怒。 可意玉却只是瞧着,不多言。 甚至那群人发现了意玉的影子,认出是意玉。 可也因看人下菜碟,刻意装作没看到意玉,忽视了她继续饮博游戏,根本没有做坏事见到主子的丝毫收敛。 和桃在一旁颇有些忿恚,连一开始打算的独善其身都忘却了,不自觉替意玉骂道:“瞧那小蹄子,见了您还当没瞧见,交头接耳装什么呢?今日娘子头次来管事,他们便这番不注意,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但意玉却只是垂下眼睑,不辨明神色。 意玉最终,轻轻浅浅地呼出气,“我们回去。” 和桃讶然:“娘子不管?这种恶仆都压到头上了!娘子就不气,不觉着面子受损?” 意玉摇头:“面子这种东西,我不敢奢求,被骂就骂吧,我装没听见,心就不痛。” 意玉把自己的打算全托出:“他们碍于我是薛洺的继室,也不敢明面上刻薄了我。” “我只想把园林的事早早结束,不想参与任何烦心事,日子平淡点,安稳点就好。” 她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些话。 和桃哑了嗓子。 是啊,意玉爹不疼娘不爱,连夫君都冷落她另有所爱,处于漩涡之中,只能学会隐忍,才可活到现在。 后拉着和桃,甚至为了避免惹争端而离开。 和桃叹。 她有意玉护着,意玉确实只要不惹事,她就不会在丫鬟那受气,倒是没事。就是意玉的性子,实属太软了,保准被那群府里的主子挖苦。 却正巧迎面对上打量着她的丫头。 和桃愣了片刻,说了声:“得梅姐姐。” 得梅没有理她,甚至都没有和意玉打声照顾,径直绕过意玉离开。 和桃压低声音给意玉讲: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节 “这曾是明玉夫人身边的丫头,最为衷心。如今明玉夫人离世,薛将军把她看作明玉夫人的‘遗孤’般,无人敢惹。” 得梅却似是没看到意玉,兀自去耀武扬威地挺起胸脯来。 来到那群乱象前,把那群婆子丫头小厮呵起来,一哄作鸟兽散。 作乱的仆役们一看见得梅,就被吓得够呛,后被训得畏畏缩缩,个个口头认错面从。 得梅一条衷心的狗,借着死去的主子怀明玉的势头,就能在下人面前如此有威严。 而轮到意玉,本人来了,却被直接无视。 那得梅还刻意装作不知道在梅花树桩背后的意玉,故作牢骚道: “这新来的夫人不得将军宠爱,可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可若是明玉夫人在,有将军撑腰,哪会像如今这样,婆子丫头一个个地饮博游戏,蛇鼠一窝。” 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意玉身上,明着羞辱意玉就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永远比不上明玉。 不论是管家的才能,还是夫君的心。 料定了意玉的性子不敢反抗。 果然,意玉甚至连改容都未,只是平静地垂下头,活生生受了这番羞辱。 和桃实在看不惯,她承认意玉的威严小,可这园林的乱不是一天两天了。 怀明玉还未离世,还管家,她还做她陪嫁丫头的时候,怀明玉的治理法子便初露弊端。 她想理论煞得梅锐气,却被意玉拉住, “和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咱们少和她打交道,关起门自己过日子便好了,给你涨点受气的月钱。” 和桃原先看不惯得梅趾高气扬的心气也落下了,这件事也算被意玉和稀泥似的摆平,东一安抚西一忍。 意玉舒心, 没争端就好。 她最怕争端和事情了。 她对这些羞辱习惯了,没事。 得梅见树桩后的身影久久未动,甚至为了避事而离开,勾起唇来。 真是个没气的木头,没用且蠢笨,逆来顺受,这怎么比得上她主子?怪不得将军不喜欢,一辈子得不到将军的青眼。 只有主子那样的妙人,才配得上将军。 * 意玉只是默默离开,却在去寻管事前,看了眼账本。 她道果真有事。 管事在书亭里闲磕牙,意玉到地方时,她还在嘬抿茶,似是觉着用梅花上的雪泡茶更好,又开始采集梅花上的雪。 是啊,遍地都是梅花。 管事的见自己休舍着乐呵着被逮住了,面上还是想嘴硬,但意玉并没有质问的怒气。 她反而是说:“我不是来发遣的,只是来请教。” 管事的因为意玉无才无能的名声,料定她说不出什么公道话,于是嘴硬: “老婆子我哪需要什么发遣?又没怠工,只是今日下工早些罢了。” 意玉只是心平气和地把账本平铺,意玉说: “我才学浅薄,人微言轻,但对粗俗的账目略懂些皮毛,对园林这样的地契死产业也略见过点,庶或能了解一二罢。” 意玉: “正常来讲,一个盛饰的园林修建时间起码要好些年头,十年之上都不是问题。可咱们不是修建园林,而是翻修。” “账目记载,是从三年前开始拨款进入园林修建。按照亩地、材质、人工来瞧,薛家事两性,从原先的写意山水园到如今的诗画山水园,正常要花费的时间是一年足以。” “剔除年节休憩,一年半也是够的。” 意玉抱着管事的给她的温热茶,低头看茶圈,道: “可咱们府里,却耗了三年。” “您是园林修剪实打实的好行家,应当明白不是很正常。” 管事的被这有理有据的话打得哑火,因为意玉虽语气柔弱,可管事的却觉着自己做的偷懒事仿佛全被剖开。 这小姑娘真是洞若观火。 她的本事,真是厉害得紧,远不是传闻的那般,是乡下野大的姑娘。 管事的伸舌,后垂头:“那您想做什么?” 意玉不卑不亢,她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方才意玉也说过,不是来质问的。我身份低,没帮着挺的脊梁,只想自安,所以也不想刨根问底,给自己揽事。” 意玉正色,沉吟:“我来找,只是想今日请教妈妈一番,如何让园林在本月收尾?” 管事的一愣,她倒是看得明白。 管事的说:“我也不想闲散的,可没法子。” “园林恶仆成堆,且园林的管理法子浮于表面,全是理论知识,不务实不前瞻,太过迂腐。加上上面有意放纵……” 有意放纵? 意玉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堂嫂,估摸着有不少勾当在其中。 但意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本插手。 所以,她也不揽那么大的活,她苟活了这么多年,极为懂得独善其身,所以定不插手。 管事的说: “如今摆在夫人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拔了园林挡道的梅花林,让偷懒的人没了借口,便会加紧步子赶工。” “二是让偌大一个园林的仆役为你所用,在这个月加紧赶工,分工协作,才有可能在本月收尾。” “可第二个法子太难,还有可能成不了。这府里的下人懒散惯了,夫人你人单力薄,更是难如登天。” “两条路都能让园林翻修在本月收尾,给薛家人个好答复。” “所以,好走的一条是把梅花树拔了。” “这事若是真成了。” “府里的日子。”管事的看了眼措己手足、万分谨慎的意玉,“您的日子,能好过点了。” 可旋即却又话锋一转,“但……” 意玉惑:“嗯?” 管事的叹气:“可若选拔梅花的法子,难就难在——” “此梅花林,是当年薛将军同明玉夫人定亲后,因娶到心爱之人,又因明玉夫人最爱梅花,他高兴之余,为爱妻亲手种下的梅林。” “如今薛将军挚爱的明玉夫人逝世,只剩下这梅林留个念想。” “薛将军不回来,没人敢拔。” 第4章 错认他以为是明玉 意玉惑。 管事的:“不过,您也不必因此觉着薛将军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薛将军虽说表面看着是个强大冷漠人物,但实则细嗅蔷薇,尤其对弱小,颇有同理心。” “他若是在府里,您把苦楚告诉他,他也不会纠结于一个梅林的死物,况且还只是拔一半就够了,他还能留一半,您拔了便拔了。” “问题是将军根本不回府,即便如今婚事,边疆战事已平,他仍旧足以请命,独身去了京郊剿匪……唉,您若是不告知他,擅自拔树,这叫触犯到他的威严,定会发狠地惩罚您。” 意玉垂下眸子。 是啊,一切都很好,薛洺的本性也很好。 可管事口中的问题是——薛洺因为厌恶她、瞧不起她,连成婚都不回府。 她又怎么找到人,开口跟薛洺讲拔树的事呢? 意玉辞别这管事。 此时是她嫁进府的第二日。 * 凛冬。 迟明,意玉便穿上自己那“青裙缟袂”般的不打眼衣裳,兀自独往园林。 她要考察一下园林。 难道真的没有除了那两种法子的第三种法子吗? 意玉想试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意玉的脚步作作索索晃在林间,她的行踪才一暴露,便有落井下石的婆子丫头特地“不经意”跑到意玉面前,嘲弄地奚落她。 毕竟霸凌一个懦娘子主子,可比欺凌其他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爽快得多。 一个小丫头看似天真懵懂道: “咱们先夫人和薛将军伉俪情深,尤其是这源头的梅花林,据说是九年前咱们薛将军因为娶到先夫人而高兴,直接在府里种了一大片梅花林,只是为了做个纪念,羡煞旁人。” 婆子笑: “噗嗤,突然想到个话本故事,是讲继室的。啊呀,我要是做继室的,我都没脸来梅花林,做那个插足别人的狐狸精嘞……” “不,主君都看不上她,别说狐狸精了,她连狐狸精都做不成,只是个有气的木头,招笑的!” 笑作一团。 意玉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不作声。 她们说的话,是实话。 她没什么好生气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6节 意玉早早过了难堪的时候,麻木了,便加紧步子,踏进梅林。 * 薛洺跑死了三匹马。 他知道怀家的小女儿是没这么大的胆子,无非是手段。 可他和明玉的一对孩子,是薛洺唯一能感受明玉的活物。 明玉不能有事,她在乎的孩子也不能有事。 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不成。 薛洺被风呵住了眼睛,前不久才在战场上杀红了的眼睛,如今在颠簸中,却显得益稳泰。 他高头大马,甲胄穿身,眉骨高耸,让人不觉仰视,是草原上落幕,却仍旧血腥的狼王。 低气压,高威严。 怕是阎王来了都得抖三抖。 这么凶恣的人,却要去鞫最怯懦弱小的意玉。 下马—— 揪住一个侍从勘问考察。 侍卫被吓得赶忙去找自己在内院的老娘。 爬起来的老娘也哆哆嗦嗦给薛洺指了条路,说一对儿女安好。 得知没事,薛洺便不打算看孩子,他要先看妻子。 他去了梅林,梅林葬着他唯一的妻子。 慌张已无。 妻子离世的痛楚就卷上来,攫住他。 他身上的血腥感更浓,苍凉更重。 就真和地狱修罗一般。 腰间还佩着长利的重剑,甚至因为时间赶得及,没来得及擦拭,且还有血。 他的脚步很沉,越走越重,越走越急,越走越带来恐慌与压迫。 这样可怕的人,宽大的胸膛、硬实的肩膀,靠近梅林。 所到之处无人不吓得手抖惊愕失色然。 尤其是薛洺路过,高大的身躯横亘在才嘲讽完意玉的那几个婆子丫头前,满身煞气,吓得几人比她们嘲讽呆的意玉,还更要地呆若木鸡。 直到这尊仿若地狱的杀神,听到了一阵笛声。 清脆、悦耳,任谁听,都知道是和小娘子一样窈窕的歌声。 于是,那几个婆子丫头活脱脱看着方才还是地狱杀神的薛洺,冷硬的眼眸竟闭缓,眉目间变得柔和。 他抬眼。 这是。 明玉的笛声。 他嘴角平平压成一线,托着重冷剑,一步步、心慌地,朝着梅林传来的笛声那走去。 薛洺顿足。 面前女子明明放异彩,却侧身垂头,颇有些拘束的模样—— 倒身在他黑曜石的眸子。 女子鞠颈吹笛,独显侧侧右脸,眼睑垂危,瑟缩柔顺。 只手指有力有生机,熟稔翻动敲笛声,手串上还带着个硬邦邦灰蒙蒙的石头手串——于嶙峋勃郁的梅花桩下立身,梅叶应指相向。 大放异彩。 薛洺因为她的技艺娴熟与异彩,晃神了瞬。 紧紧,又因为她不自然与单薄而顿感无趣,回神。 随即冷嗤一声。 意玉听到了脚步声。 她放下了笛子,好好握在手里。 这是她失踪已久的笛子,上面还刻着全石二字,这是她的小字。 姐姐之前借走了,说过会还,无奈姐姐逝世,不想如今竟在这发现了。 她看向男人。 男人身姿高大,面容硬朗凶煞,眉宇间都氤氲着股郁气,活脱脱一只狼。脸上以及拖着的剑,都带着血点。 但是那种虽血腥凶煞,却仍旧高贵的狼王。 好看,有力气,可让人不敢。 不是不敢亵渎,而是不敢找死。 他变了。 姐姐没死前,他救下年幼的她时,曾经是虽看着高大凶煞,却心有蔷薇、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如今至亲至爱的姐姐逝世,他变得冷漠,变得颓丧又狠厉,仿佛没了心,没了希冀,活脱脱一个冷面杀神。 意玉心中猛刺一下,不知还是心疼还是其他,但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心疼。 男人来到她面前,意玉能够凑近看他,眼睛正巧在心胸位置 她下意识低头,看到男人精瘦有力的腰间,有一枚宝炉玉。 宝炉玉内有一块石头,若隐若现,外有玉制雕琢龙凤纹路,成一个香炉的模样。 本该叮当响,可在男人走过来时,却岿然不动。 应该是面前人武力深厚,致使如此。 男人迎着阳光而来,遮住她所有的阳光。 他冷平道:“给我。” 意玉避开他修罗一样的眼睛,自己手里只有笛子。 意玉顿顿,后把笛子给他。 薛洺冷嗤:“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薛洺皱眉,拿着随手的布绢细致地擦了又擦。 总算因接笛子这个动作,他看清了面前女子的外貌。 眼睛像小折扇,圆溜溜的,总是忽闪忽闪地垂。 看着沉默瑟缩,却有韧性在其中。 薛洺极快地避开了意玉的样貌。 他眉头微动。 心下思绪万千,脑子里过了多少个想法。 和明玉像,过于像。 尤其是低眉垂眼时,和明玉低着头,揣着心思打算盘的狡猾模样,最为相似。 不过一个低眉是畏缩,一个低眉是思考。 薛洺对意玉的态度,从陌生,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厌恶。 他想到了什么,问:“你是怀家的女儿?” 意玉称是。 得到准确答案,看着这张脸,薛洺对意玉,有了防备与生厌。 如果说原来,凭他对这个妻妹怀意玉的性子了解,薛洺知道她八成不会做出伤害儿女,且居心不轨的大胆事。 可如今这张八分像的脸一露出来,怀家的心思就变味了。 薛洺明确知道—— 这怀意玉没对薛家居心不轨的胆子,可怀家有。 今日初见,便是如此刻意地吹笛子,学明玉。 若是怀家想凭借怀意玉一张和明玉八分像的脸来迷惑他,给怀家谋一些好处…… 必将后患无穷。 得防着。 薛洺是收到了那封信,才回府,他冷声问:“那封信,我收到了。” 意玉抬眼。 薛洺讥诮:“原先我以为,凭你的性子,你只不过是为得到夫君的心,怕受了冷落,才病急乱投医。” “如今一瞧”他把笛子擦干净,睥睨着头才到他肩膀的意玉,“倒是我轻视小瞧了。” 他的威压于无形,沙哑的声音却冷然,话锋一转,声音更为沉闷果决了: “你坏了规矩,这是第一次。” 意玉垂头。 他是薛洺,她第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她没想过把笛子拿回去了,刚才的笛声,也是想给姐姐一曲缅怀。 缅怀后,就把笛子真正送给姐姐。 但意玉却下意识地道错,一字一顿:“抱歉,抱歉。”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7节 她越说越快,竟然道歉道得极为顺嘴:“是意玉的错,意玉不该如此,意玉愿受威罚。” 意玉卑微,瑟缩,态度低下。 连肩膀、身躯、双手,都在紧握发抖。 薛洺的眼神彻底变得清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蹙眉不悦。 模样一样,但这姿态,却全然不同。 他的明玉,不是这样。 明玉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高姿态的,都是有傲气在的,都是有身子骨的。 不是这种卑微的女人。 薛洺不喜欢,也不屑于和弱小过多纠缠。 薛洺自顾自去了梅花林深处。 意玉不断道歉的动作总算停住。 她看到薛洺把剑擦干净,和笛子放在一起,同生同死。 她看到薛洺如珍似宝地叫“明玉”。 她看到薛洺面色平陌,那个强大不羁的将军,却满身颓丧地用手指轻碰着梅花林里的一草一木。 这种眼神,和意玉在杭州外祖家时,看到的一些被债逼死的将死之人一模一样。 她麻木的眼睛如梦初醒般。 不,不可以 他不可以死。 薛洺见她走过来、小跑过来,冷道:“还不走?” 意玉想和他说话,但薛洺并不想和这种居心叵测,且卑微瑟缩的人在一起聊,浪费时间。 于是,转身便走。 意玉追不上,最后只抓到一个袍角。 薛洺的力气大,走一步就能挣开。 意玉直接跪了下来。 薛洺总算停了下来。 他已经极为不耐烦了。 “起来。” 意玉没有动作,只是跪在地上,把头埋进腿间。 薛洺为了防止日后再发生这种纠缠的事,干脆把话说明白:“既如此,我也和你说明白。我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的夫妻之实,我的妻只有明玉一人,告诉你,也告诉你的家人,莫要痴心妄想。” 意玉把头拜在手背,跪地上卑微到了极点:“姐夫,抱歉,是意玉的错。” “将军,妾知道您和长姐情深,往后的日子,妾也不会有逾越的地方。” “妾只想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莫要随长姐而去。妾的后半生不求其他,只愿服侍君侧,如泥伴树,默默不语。” 但薛洺看着那张和明玉几乎一样的脸,没有同情心,爱屋及乌,反而是心中的不耐与怨愤几乎充斥了他。 明玉从不会自降身份,更不会为了让男人宠爱就跪下。 卑微,无趣,木讷。 薛洺把衣角轻而易举抽回来。 说的话,都那般迂腐。 薛洺开始嘲弄怀家。 就算塞了个相貌一致的又如何?劣质仿品,他永远不会接纳她,更别说爱上,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惹人发笑了。 第5章 一个外人,别指手画脚…… 天冷,和桃被意玉安排在暖阁里等着。 薛洺那般杀气腾腾的的血腥架势,他回府的消息早早传遍了薛府。 和桃对人际是极为精通的,丫鬟婆子早早被她把话套了出来。 和桃火急火燎地在梅林那等着,正巧迎上了低头走着,一脸深思的意玉。 她迎上去,脸上带笑: “恭喜夫人,得了老天眷顾!如今将军回来了,您大可以和将军说梅林的事!我在府里待得久,别看将军表面是个杀神,可却最是怜悯弱小,很通人性的!” “咱们把苦楚一说,即便再有龃龉,但将军八成会答应!” 意玉却攥紧拳头,摇头,“不。” 和桃不明。 意玉垂头,说话的声音很小,可语气却坚定:“我不拔梅林。” 和桃惑,追问,不免关心则乱:“为什么啊夫人?多好的机会!” 意玉只说:“那是姐姐为数不多留下的东西。” 她微顿,抿唇:“”我不想让他伤心。” 意玉拔梅花林的想法,在看到薛洺那般桀骜不驯的人,如今脆弱又轻缓地用指尖轻抚同样坚硬不屈的梅花桩时,就没有了。 姐姐的任何东西,对薛洺都很重要。 这是薛洺为数不多的支柱。 意玉不会拔。 甚至会真心呵护。 和桃不好说什么。 她知道意玉就是这种性子,对她一个素未谋面的丫头都这么好,甚至她还是自家夫君原配的陪嫁。 更别说从小到大,唯一对她有过恩的薛洺了。 明明意玉比她还小两岁。 意玉才将将及笄没多少时候。 莫名有不忍。 和桃压下心里的不平。 毕竟主子的事,她还是少插手,独善其身比较好。 和桃:“那夫人是想行第二个法子?去和那些野性难驯的婆子们斗法?” 意玉沉默。 和桃太息: “您本不想掺和这些深宅大院的事,也没娘家在背后撑腰,全府上下也都带着刺要挑您错,这种的险境,您去管家,吃力不讨好,可如何是好啊……唉。” “而将军对您的态度,真是不值!” 意玉轻拍和桃后脊,安抚她,脸上只有恬淡的笑,似乎并不烦心:“我既决定了,那自然做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我有点对抗的资本的,不怪他,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呀。我会护好你的,放心。” 和桃看意玉,不知是什么感受。 这个时候了,还在安抚她,保护她,还在袒护薛洺。 到底是如何养得的这种性子?受多少苦? * 意玉知道薛洺不喜欢她,甚至有厌恶。 本来意玉和薛洺的院子是一条路挨着的,但是意玉怕两人撞见,他看到她会添堵。 薛洺现在妻子逝世,他肯定很难受吧。 所以,为了防止他看到她不顺心,意玉特地绕了整个薛府,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但她在路过薛府的角门时,却撞见小厮在换木箱。 现在大部分的木箱都是从一家铺子定制的,尤其这木箱封得紧,多半是出口海外的。 细看这一木箱,却没有那家秘制的蜂蜡,不是从那家铺子定制的。 甚至比普通出口海外的要小了足足三分之一。 在杭州外祖家养成的经商直觉,让意玉顿感有事。 她上前一问,果然,小厮见人来被吓了一跳。 意玉在经商这件事上,总是很好奇的。 她一盘问,这小厮就东补一句西漏一句地把原委拼出来了。 只是他死活不肯说幕后主使。 如今海外对本朝的瓷器极其追捧,不惜花大价钱。 于是就常会从本朝购置瓷器。 为了方便,都是装箱子一筐筐地卖。 而不知是府里的谁,为了抢占客户,表面把价格拉低,暗地里把箱子缩小了一半。 意玉惊。 这不行。 这个举动若是被发现了,外加如今薛洺树大招风…… 况且,如今海内外贸易鹏盛,这条路一瞧就是个长期路子。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8节 在杭州那个经商家族里长大的意玉,是极为清楚,这种行径,做不成长久生意的,还有潜伏危险。 意玉让他不要声张,把箱子换回原先的。 等背后主事的人出现,她拿嫁妆补上箱子赚来的差价,利理两全。 届时再劝解,八成可行。 这府里的事,比她想得多。 * 盘问规划半响,意玉观察探访了好几日园林,不知从丫鬟婆子那受了多少挖苦。 总算在三日后,规划出了合理的法子。 今日,丫鬟婆子们排成一群三列,对她并不尊重,如今交头接耳的。 得梅和园林管事的在最前面,和意玉面对面。 意玉并不在乎丫鬟婆子们的不尊重,她只是去揪着园林效率慢的问题,一个个去问。 一层层盘问上来,盘问下去。 竟全是在踢皮球。 最后踢到了管事的身上,管事的却踢到了大堂嫂身上。 管事的见意玉要管,自然乐得自在,把致使园林翻修慢的所有问题全盘托出,尽力撇清关系:“原先这明玉夫人为了掌握权力,防止一言堂,我要使唤下人,还得等上面批下来才成,层层批复下来,这不得耽误事?我手里都没什么权力。” 虽说上头掌握了权力,可做事的一点实权都没有。 而且还会因为需要层层批复,所以能互相推诿,踢皮球推责任。 自然效率低下。 这和意玉这三日查到的无二。 意玉轻轻吁气。 后,她拿着自己做好计划的小本本,只单独见了得梅和管事的,说: “意玉得在本月收尾园林,所以冥思苦想有个不成文的法子,或可试试。” 得梅不耐,管事的倒有些期待。 毕竟她对这意玉小丫头主子颇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对园林这种产业如此熟悉?能对账本如此精通? 前些日子甚至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这小丫头,怕不是如表面那么好欺负。 意玉:“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罢。” 意玉娓娓道来:“方才盘问一圈,发觉各位都在互相扔责任,表面是下人懒散,但实则是上头的制度出了问题。” “底下的管事并没有实权,想要做点什么,还得层层向上指示,导致效率低下。” 得梅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管事的不自觉点点头认同。 得梅没好气,质问:“那您这尊大佛,想做什么?” 意玉不在乎她的态度,毕竟愿意听她说话就行。 她道:“麻烦告知一下妈妈丫头们,以后要做事,不必向上请示,各组做好各组的事便成。” 又详细地说了园林所需的金钱和时间,及她的应对办法。 并指明这是自己在外祖家实干学到的管家法子,增加可信度。 这话一出,得梅不免发笑。 这是要把夫人离世前留下的管家法子换掉? 她嘲讽: “知道是不成文就别说了。” “明玉夫人的管家法子,可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你估摸着大字都不识几个,还什么从杭州外祖学到的?粗鄙商户,明玉夫人的法子,书上都是这样说的,金科玉律,轮得到你来多嘴?” “这园林的事,之前一直是夫人在管,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 “真不理解某些外人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份放正。从乡下长大,没什么好教养,竟妄图把京中大才女留下的管家模子改了,惹人发笑。” 至于她口中的夫人,就是意玉的长姐明玉。 意玉不纠结一个称呼。 她听了这话,竟也丝毫不恼。 和桃实在忍不住了,她看不惯这得梅清高的嘴脸很久了。 有可能是为了意玉,但更多是借时机出昔日的气,直接回怼道: “别人自谦才道不成文,不过礼貌罢,你真当回事了?就你还因没罪才做丫鬟做狗的官家小姐呢,也不见得懂礼节,粗枝大叶,和那些京城小姐差了多少个傻书生,活招笑。” 得梅生性清高,最讨厌别人这样说她,当即急赤白脸地反驳: “臧获,我自是知道!你一个丫头罢了,凭何说我,你懂什么?” 和桃白眼一翻,默默说句:“真是被捧惯坏了,说得和你不是给人为奴为婢的丫头一样。” 得梅气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场面僵持际,一抹妃红色身影带着威慑,冷着脸,来到脸都气红到紫的得梅面前,用自己略高的身子护住她。 来人是个姑娘,五官高挺,似是异域之人般貌美深邃。 此时皱着眉头,多添了几分威压。 她是意玉的小姑子,薛洺的亲妹妹。 据意玉所知,和明玉是好姐妹。 她冷冰冰地对意玉叱逐:“管好你的丫头,若是没能力,就承认,我不建议替你管管。” 和桃很怕这位小姑子,毕竟传闻她心黑手狠,自小就是个霸王,行事乖张无束,整日带着自家丫头无法无天。 并且还用雷霆手段纳了赘婿,把人家赘婿的未婚妻杀了。 意玉只是来到得梅面前,不卑不亢,温和道: “我知道姐姐的管家模子很好,在当时的确很管用。但凡是要顺势而为,意玉只是为自己的目的做出自己的改变,并不是否认姐姐。” 得梅嗤:“虚伪。” 意玉只是轻浅一笑:“得梅,其实你很有能力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小时候有豪族的教育,这很难得。” “虽说让你接受我很难,但没必要两相对立。如若不能成友人,也希望你能一直很好。” 得梅骂其假惺惺。 这法子或许有用,但人心,她绝对不相信意玉这个懦娘子能收揽! 没有人心,法子实施下去,效率也提不上来! 明玉夫人都需要各种讨好威慑,这怀意玉不愿讨好,也没有威严吓唬人,如何管得了这园林? * 意玉毕竟是园林管事,要是有个什么策略被压住,不就做实故意不让她管家? 况且大堂嫂很自信,被捧飘了,觉着意玉这个乡下长大的懦丫头成不了事。 这事的难点,无非就是人心和效率两点。 首先人心,意玉并没有像明玉一样,刻意讨好,和这些下人打好关系,也没每夜威逼地巡逻。 只是以身份安排活,不搞那些七七八八,因她明白讨好只管一时用,长久不了。 谁料这个月来,反而大家因为知道意玉是为了共同目标前进,她的指挥法子有效明智,自然就听她的话。 没有讨好,没有威逼,人心自然而然就有了,看得和桃啧啧称奇。 本来还怕意玉长在乡下,懦弱没见识,治不了这些婆子的担忧也就没了。 比那个京城才女明玉夫人厉害多了,怀明玉为讨好那些婆子,把嫁妆都掏得七七八八了,才换得一时安宁。 而怀意玉懂得,一味捧着,去讲人情世故,终长久不了,只有真做事,才是真的好。 其次是效率。 为了效率,除却为防止管事互相推卸责任而分小组,让权力下放,她还为防止设置小组后,小组长话语权过重—— 她还在每个小组,都设置了两对人马,相互竞争,攀比效率。 并且拿出自己嫁妆里的金饰铺子作为胜利方的奖励,很是大方丰厚。 这让大家更加卖力,效率日渐增益。 让得梅的脸这些天被意玉打得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以前那些她以为冥顽不灵的刺头如今都热火朝天地干。 而在她主子怀明玉的管制下,园林效率低,人心乱…… 仿佛更加作证她引以为傲,并且拿来讽刺意玉的才女怀明玉,理想书本的管家法子,在意玉的实干方法面前,是如此的幼稚可笑。 * 即便已然费尽心思,可无奈窟窿太大。 和桃担忧。 她问:“夫人,园林翻修虽然快,但无奈之前拉下太多了,这真的能完成吗?” 意玉淡然笑,“完成不了。” 和桃讶然:“那该如何是好?” 意玉看开:“这次无非是考察我和大堂嫂之间的效率对比,又没说一定要完成。” 和桃:“一个月能看出什么呢?差距不可能特别大。” 意玉指了指手里的账本:“看不出什么。”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9节 “但谁让大堂嫂先前为了挪钱,做了假账呢?届时一对比,差距不就大了。” 第6章 把她送的当狗食一样倒了…… 意玉很怕薛洺的状态不对。 她想让他走出来。 可她其实很明白,自己位卑人低贱,做不到让薛洺忘记那般明媚如骄阳的长姐。 人得了病,不可能只说几句话散个心就好了。 心病也是病。 所以得用药 这个月以来,她每日一处理好园林的事,就跑去寻医问药。 但意玉不敢随便给薛洺用药,怕把他的身体搞坏了。 意玉就找上府里的医师,名叫莫离。 莫离堪称京中最好的医师,全京城的医师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的一句指点。 她说,她曾有和薛洺相同的境遇,可以做那个试药的人。 初见时,这医师一身天蓝夹裙,气质内敛冷峻,和意玉给人的感觉很像。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她明明身着女装,却足足比意玉高一个头的个子。 莫离看着意玉柔顺瑟缩的模样,愣神会。 后冷着一张脸,面对她的礼貌也通通不理。 此后几日,意玉一直同莫离一起试药。 虽莫离态度不好,但意玉态度好啊,她很尊敬有本事的女子。 久而久之,莫离虽冷漠,但两个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煎药友”默契,不说话,但配合极佳,也因莫离不说话,还少了很多矛盾。 为了试药,本来都努力忘记那些痛楚事的意玉,甚至刻意回想小时候的憋闷事。 直到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状态极为差,让自己尽可能地共感失去妻子的薛洺。 总算把精神搞得萎靡,于是开始试药。 试药这些日子,吃得药杂,经常夜半失眠,眼下有了浓重的眼圈。 吃不进饭,会不自觉地吐,吐得胃里整日整夜地难受。 头发也略微脱落。 活像一个逃荒的饿莩。 意玉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 她不在乎外貌的。 每个女子都爱美,她也不例外。 不过。外貌这种东西,就像如今时代,男人总要为装点门面识个字一般,普遍。 但于她而言,不敢求。 这样林林总总二十日,总算制出了药。 她开心,总算歇下气来。 迷迷糊糊间,她直接晕在床上。 意识不清楚之际,还呢喃说给薛洺送去。 直到她清醒过来,看到和桃抱着碎盘子,看着她,竟鼻子一皱,要哭却。 意玉也顾不上身体才休息好的酸软了,忙安慰问:“和桃,乖和桃,怎么哭了?给我讲,看看我能解决吗?” 和桃哭哭啼啼把原委说了出来。 意玉这才明白,和桃见她晕倒,但仍说要给薛洺送药,便赶忙急慌慌去给薛洺送过去。 结果薛洺不但不领情,连人都没见到。 和桃哭啼:“而且那个大块头侍卫,还把您辛苦试出来的药,给和倒狗食一般倒进了梅花桩底下,我要理论,他却直接把碗给摔碎了。” 意玉垂下头。 是啊,薛洺防备她,不愿接受她的任何好。 她拍着和桃的肩膀,轻轻安慰道: “本身就是我的孽,如今让你受委屈了,实属不该,以后不会让你和他们碰面,我会护好你的。和桃,你受委屈了,一会带你去白矾楼,有新出的好菜,吃点好吃的,嗯,就当安慰一下。” 和桃在她瘦弱的怀里,抬头:“我倒是没事,只是这样践踏的是夫人的一片真心,将军如此,夫人不怨吗?” 意玉浅笑:“我这样的人,向来没什么脾气,既然如此低微了,别人待我刻薄些,也正常。” “我不怨恨他。” 和桃:“那夫人这药,就不送了吗?” 意玉只道:“这事,我可以用婆母的身份送,如今父母大过天,薛将军就算再生性倔强,也会接受的。” 自此后,意玉明白薛洺不能接受她的任何好。 意玉便日日熬药,然后用婆母的名义送过去,薛洺果然不倒了。 果然只是厌恶她。 意玉不生气,只是开心他能收下。 能收下就有希望病愈。 薛洺尽力走出来,放弃那种与亡妻同生同死的颓丧死志。 * 过了亚岁,至了冬日年节。 但大凡士庶家族,在元旦前日便要准备了。 岁时,府里不论丫头婆子,还是主君主母,都乐得很,贴好了对联,提上了大字,让雪厚成墙,攒了烟火暖热气。 今日便是园林这事盘问的时候,意玉抱着涂涂改改好些词的稿纸,看向外面丫头婆子嬉戏打闹,几房妯娌小叔的孩子都跑出来不习功课,总算露出会心一笑。 是啊,年节很好,大家都在期待变到年节岁时,期待变好。 她这个迂讷的闷葫芦,也在年节这日,被环境影响,脱了往日的心死如水,好刮起孩童的期盼痒意。 热闹到除夕晚,吃年夜饭。 薛府人多,如今年夜饭,薛家三兄弟齐聚一堂。 薛府是一家人,互相亲昵问候得很。 意玉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但薛洺却比她来得都早。 意玉不敢看他的脸,只低着头,透过袍角就知道是他了。 心脏莫名急剧跳跳。 薛洺恰巧来了,侍女把她往薛洺身侧引。 意玉知道薛洺不喜欢她,便赶忙拒绝,打算离他远点,别让他看她心烦。 然而,在她动身时,薛洺却动步,冷冰冰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意玉抬眼,撞进他黑雾的眼睛里。 冰冷冷的,看着心情很不好,很恐怖。 薛洺微微瞥眼,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原先没大长开,如今瘦了特别多,瘦得只剩骨头,五官就显露出来,和完全长开的明儿更像了。 他眼神更冷了。 意玉以为他要生气,但下一瞬,他兀自走开,来到座位那,挺直腰板,也不看她,只命令地说了句:“过来。” 意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慌张走过去,她觉着自己现在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得紧。 薛洺看她蹑手蹑脚地坐他旁边,但还是离了他八尺远,和大房挨得很近。 嗯,很适合被找麻烦的位置。 他瞥见:“确定坐这?不怕被人找麻烦吗。” 意玉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懵。 薛洺收回眼神。 木头。 后微微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位置:“坐这。” “别多想,只为堵嘴。” “旁人若因我薄待你,同我搭话,心烦。” 意玉坐在薛洺身后,被他的身影完全挡住。 被薛洺这尊战场上杀下来的煞神挡在身后,没人敢来找意玉麻烦。 意玉没有遭到预料中被人找茬的烦心事,反而快乐舒心地吃宴。 她侍坐在薛洺身后,默默看着薛洺冷冰冰的背影身躯发呆。 她很开心。 别看薛洺嘴上刻薄,战场上手段残忍,凶煞得紧,以为竟是不羁的杀神。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0节 可意玉知道,他就是心肠软。 看似冷漠,但对那些脆弱到可悲可叹的东西,他总是不屑于欺负,总甚于怜悯。 所以即便很厌恶她,也给了她个体面,坐在她前头,挡在她前头,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一个受排挤的女子被人上前挖苦讥讽。 他是这种人,意玉从小时候就知道了。 她有些卑怯地抬起头颅,看向他。 脖子挺立,胸背特别直,发丝也精致地捋上去了,没有颓唐。 嗯,看来她的药有些用,薛洺光从背影来瞧,就阳光多了。 她只敢看一眼,生怕多一眼就贪心了。 立马低下头了,安心在他的羽翼后吃饭。 默默小口啃着手里捻着的,作为饭后甜点的栗糕,花朵形的白粉栗粒。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家宴,还有人护着。 真好。 嗯,今日的菜肴都很好,她很喜欢。 比如刚才大家吃年夜饭时,桌子上海鲜羊肉居多,各个都摆了美好的寓意,嘴上美心里也美。 最后吃得咸了,她也不想拿滚烫的茶水入口解渴,而是在冬日选了又沁凉又甘甜的春兰秋菊,回个味。 春兰秋菊这道菜,里面有梨子、橙子以及白玉石榴摆成,配上用盐腌渍六月,并用苏子叶浸泡过的青黄梅。 酸甜沁凉,味甘解渴。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意玉眉目间的疲态也消了不少。 把最后一口栗子糕小口吞下,大家也都吃得七七八八,她和薛洺全程没有交流—— 后,意玉便被老太太搭话了。 老太太抱着大房家的长孙,为了礼数搭话,才不在意地随口道:“洺哥媳妇,看你从那低着头,洺哥也从那冷着脸,着实可怜。是想家了?不适应?” 意玉并不会想家,因为她也没有感受过家有多好。 在怀家的时候,她从没参加过家宴,那是姐姐的专属。 意玉摇头,说自己很适应,多谢祖母关怀。 而后,老太太便开始发难了,她让大房的长孙回自家娘身边,开始独身,揪着意玉试药瘦了这点,盘问起了意玉: “真适应?可我怎么觉着,你都瘦削了不少,疲态都显着了?是管园林管的?” 话头到了园林身上,意玉知道如今的重头戏到了。 旁边的大堂嫂也开始发力:“呦,这一说园林,我便想着些好事,那这园林,要收尾了否?” 意玉实话实说:“庶或还需要一月。” 按照原先的进程,最起码还需要半年。 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直到大堂嫂装作无心地讶了一声:“那妹妹这一个月到底在做什么?我原先估着,可是本月就能收尾的,如今你说还需要一个月,这个月,不就没做事吗!” 老太太不经意补道:“唉。我料到了。” 她摇头叹。 大堂嫂也装得面露难色:“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这管家的苦差事,妹妹怕是胜任不了啊……” 原先给意玉管家权的婆母,如今也不出声了。 本来她以为,这意玉但凡有点胆量,有点能成事的力气,也就会求到她面前,或者求到薛洺面前,求把梅花林拔了。 谁料她一点事都成不了,一个月连动静都没有。 罢了,废柴罢了,无用。 然而意玉初露锋芒:“大堂嫂收回了意玉的管家权,是要自己去做这园林的差事吗?” 大堂嫂拿手一指:“自然,妹妹莫不是傻了不成。” 意玉仍旧是那副软绵绵的懦娘子模样,说的话也是那般轻柔: “可意玉认为,这园林交到大堂嫂手里,也是一件苦差事。” 第7章 继女归来 意玉拿出了账本,低着头敛着身。 老太太皱眉:“这是作何?” 意玉让园林管事,拿出上个月的账本和自她管束后的账本进行了对比,最后简单提了一嘴管这是家法子变了后的效果。 最终,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意玉方的意思。 大堂嫂管园林时,效率比意玉足足低了一半。 孰是孰非。 大家的目光都集聚在意玉这个看似畏缩无能的人身上。 老太太脸色铁青。 薛洺神色不明。 婆母高看了意玉一眼。 公爹瞧见了,冷哼:“这就把你俘获了?” 婆母嗤,摇头:“是有点意思,比你喜欢的那个前儿媳怀明玉实干很多。但会看账又能怎么样?随便个账房先生也能看,我犯不着。” 但也因婆母自身身份高,不把这点本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大房的漏洞被她发现了而已,运气不错,弥补资质不足。 然而,大堂嫂却未有惊惧的模样。 她只是安然坐那,稳如泰山,什么话都不说。 意玉顿觉不对。 果然,俯仰之间,门被破开,一帮莽男人进了后宅—— 便有人来通报,说官府派人来了。 在场的小孩一听有人来,不觉瘪嘴:“大过年的,怎么来官府的人了?真是晦气。” 小孩子被謋然拍了一巴掌,憋气闭嘴。 意玉偏头,问和桃为何薛洺在这,官府的人也敢闯? 和桃说,薛洺在,官府的人是断不敢冒然进府的。 可谁让这官府的人是和薛洺不对付的丞相手下? 两方难舍难分啊,正是短兵相见的时候。 来的头子,抽冷利剑,道:“经官府探查到薛府的商船获利过高,被人检举有偷斤少量嫌疑,严重违背朝廷颁布的贸易条律,是为不敬不忠。” 意玉眉心一跳。 是前些日子,她撞见府里人做海外贸易出口瓷器时,偷换箱子缩减分量的行为。 果然出事了。 她面色微然,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人。 意玉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所以,便见到了婆母发热的面孔,以及大堂嫂投在簪子下,覆着珠影,挑眉看婆母的模样。 是婆母。 这局,八成是大堂嫂设下的。 如此程度的威慑对庞然大物的薛府,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借此搅弄点风云罢了。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成了勾心斗角的审讯场,官府的人在一旁侯着,肃杀气满满。 负责贸易的管事被压在宴会场上,果然是婆母的人。 薛家人也都停止谈宴,各个面色不虞。 虽说没指明是婆母做的,可在场人都是清楚,如若没有婆母指挥,这事绝对成不了。 不出意外,出了这种事,婆母的管家权肯定会被拿了。 届时管家权就算在意玉手上,也是形单影只,肯定需要大堂嫂辅助。 正当大堂嫂得意,老太太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借此把婆母的管家权夺走之际。 场面却僵住了。 管事的一直说,自己并未把箱子换了,那叫一个声泪俱下,不得自诬。 所有人只当他是疯癫挣扎。 大堂嫂当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还假模假样装成自家人护着自家人的模样,为洗清嫌疑,主动去找官府派来的头子,道: “这也不急于一时了,等商船来了,再下定论” 说得那叫一个大度温柔,好似自己是被晒干的鱼生前渴望涨潮,要抓住为数不多的救命稻草。 官府头子为了有罪证,也没先抓人,兀自坐下等时间。 谴责的眼神都落在婆母身上,婆母也维持不了多少的端庄了,手指都颤巍巍,眼中是悲也有叹。 然婆母晃神之际,意玉却来到她面前,安抚道:“婆母,无事的,您安心。” 面对这安抚,婆母却只是不耐地摆摆手,疏离又漠然,连头都没抬一下,兀得只斜着眼睛冷笑一声,不知是讽意玉还是讽己。 只当意玉看不明白事,资质愚笨。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1节 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木头?不免再度感戚。 她本就对怀家这两姐妹都不怎么喜欢,哪怕是那个被府里人人称赞的怀明玉,也就是她死去的前儿媳。 长期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家里的男人都喜欢怀明玉,压着不让她说。 毕竟男人们虽睡后宅却不掺入,自然瞎指挥。 加上老太太和怀明玉的外祖家私交甚密,有老太太撑腰—— 她身为个豪族贵女,当然看出怀明玉是个绣花枕头,可即便有怨言,也因前言而不好多说。 薛府这种大家族里,她一个女子,上有老太太压着,身侧夫君还是一个不顶用的,儿子也不是她养大的,不亲……她虽看着威风,但背地里的苦……唉。 况且怀家小门小户的,养不出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女儿。 过了莫约一个时辰,商船归队,官府例行检查,意玉就只是安静地侍奉在婆母身后。 再过半个时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官兵,此刻竟都沉静下来。 意玉眼中带着笑意,没被任何人看到,问:“如何了?” 婆母睨了她一眼,不免悲戚,想自己往日好般威风,如今竟然要在这小门小户卑微瑟缩的新儿媳面前出丑。 然而,在她打算接受命运裁决时,沉默着的官府头子只是没好气地留下一句冷冷的“冒犯”,就带着士兵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一关。 才反应过来的婆母猛得抬头,瞳孔睁大。 这是,这是…… 她做的偷斤少量换箱子的事,没被查出来? 她和眼中有着恬淡笑意的意玉对视—— 意玉冲她温柔地点点头。 婆母一瞬间明白,但还是不可置信。 这事和这资质愚笨的怀意玉有关。 婆母是聪明人,如今局势平定,即便再惊骇,她也端正了姿态。 几句场面话,这场管家权风波也算落下帷幕。 散宴前,薛洺突然冷不丁开口:“园林的效率,是你的功劳?” 意玉想到他不喜欢自己对他好。 便低头,平静道:“是婆母的法子,意玉粗蠢,做不成的。” 薛洺嗤笑:“果真。” 在场之人也都了然。 他们就说,这个乡下丫头怎么能管家? 薛洺没了话,离席前,只留下一句:“别太劳烦母亲,安分点,我不想娶尊大佛回家供着,让母亲伤神祭献,让全家担惊受怕。” 若是明玉还在,凭借她在后宅的建树,母亲不用这般伤神。 战局已定,胜负已出。 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 巧了。 官府人一走,新年的钟声敲响—— 仿佛所有的内宅龃龉、狼子野心也都暂且消退。 “爆竹,有爆竹了!” “我们去看爆竹!” 几个孩童打碎了僵境。 意玉提裙摆,步伐密且紧,微微缩着脖子,跟着人群一起去庭院,去热闹的东京街! 单响炮,双响炮!二踢脚“嘭”——冲进浓色平云霄。 钟声一响,万众欢腾。 透亮的金色火花在意玉黑深的眼眸中滋滋响。 意玉有点恍惚。 东京更甚杭州繁荣。 这是她及笄后在东京过的第一个年。 意玉喜欢今年的年节。 东京比以前,更繁荣了,不论是事实,还是单在她的视野中。 * 意玉毕竟是私自动了婆母的生意,她打算去请罪。 便去婆母的院子请罪。 但婆母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这个气…… 有可能是防大房找茬,也可能是防别的。 意玉不知道是不是为自己撒的,但她知道的是,不论婆母是不是生她的气,意玉都是个最好的出气筒。 有些气,撒出来了就好了。 意玉不顾自己的倦意,硬生生在婆母的院子里呆站了一晚,直至天明。 不论眼睛到底困不困倦,都未曾显出疲态,只是很规矩地站着。 这样其实也是有一点好处的,那么就是能听到第一手八卦。 发生昨晚那事后,婆母和公公冷战了。 公公一早就出了门,婆母窝了一肚子气。 婆母怒。 她去做这种货船生意,就是因为她这个夫君。 这个人,生在豪族,仕途平庸无能也罢,可偏偏喜爱那些骄奢做派,喜欢附庸风雅。 成日收集名家真迹、奇珍异物,海内海外,天上地下,他啥都要! 还为了抢海外那出口转内销的瓷器,欠了个大的,把债丢给她,嫁妆都赔进去了。 甚至还是他出的调换箱子这馊主意。 婆母还不知道公公为钱为买奇珍异宝勾结大房的事,只是觉着他蠢。 而他一句,美名其曰追求理想。 她可去你的! 你追求理想,你别娶妻,你别生子啊。 装什么? 她去质问,她这夫君只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平等伤害任何人,不针对你。 把坏性格说得普度众生,让人降低底线接受。 婆母被气笑了。 她怎么看着,你是只敢伤害你娘子,也只能伤害她呢。 真招笑,她还是一个侯爵家的小姐呢,什么清高都忘了,活成这幅样子,竟差点贪上贪钱的官司。 她气,可又无力。 只有今日放纵了,可明日大家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她还是得忍着。 好在通过这件事,她看明白了一个事,见到了个惊喜的人才。 在听到意玉站规矩站了一夜时,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人就是这么奇怪。 婆母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喜欢她,而是让意玉赶紧坐下。 婆母:“作何请罪?” 意玉:“儿媳擅自违背规则,私自把箱子换了,未事先禀告婆母,实属过错。” 她此举,不止请罪,还是在对暗号,把事情完全地去告诉婆母。 婆母不旦不怪她,还挺喜欢,原先的一点膈应在意玉的请罪下也没了。 她只是挺不理解:“你明明自身都如此难保,做下这样的错处,若被人揪小辫子,岂不是日子难熬?” 意玉只是低敛地说:“意玉只是有幸明白,要做长久生意,便得保持个信誉,若是不然,恐有祸端,才斗胆自作聪明。” 婆母此时,才算是真的把意玉当个和她一样的人看。 婆母:“看不出,很懂经商,挺厉害。” 意玉:“幸而懂了些深奥的道理,儿媳也并非真佳器,多谢婆母赞扬。” 婆母突然道:“你现在和我一起管家,将来肯定要全部交在你手上的。” 意玉惑。 婆母把自己想一夜的敲定法子说了出来:“原先我压着财产权,不让你看账,嫌你什么都不懂。” “如今发现,你是个玲珑人物。” “你比你那姐姐,比我,要厉害,要通透。” 她决定赌一把,“现在,都是你的。” “我不压着了。”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2节 意玉其实明白她的意思。 官家小姐适合结交,不适合管账。 各有各的好。 * 意玉有了下人的心,有了全部的管家权,接下来的几日,在学习管家,以及给薛洺熬药中交替度过,是难得的平静与忙碌并存。 可日子,却被和桃慌张的通报给搅碎—— 她急慌慌地来通传:“紫蝶姑娘回东京了,我看着那势头,怕来者不善!” 紫蝶,是怀明玉和薛洺的亲生女儿。 也是意玉的继女。 第8章 她不是你弟妹 一个双垂螺髻的小姑娘埋头闯进意玉的共和院。 院子的婆子去拦,也却拦不住。 牵上她的手臂被脱开,腿也扯不住。 几个乌泱泱压境的婆子都苦心劝道:“紫蝶姑娘,如今您的继母怀氏,也不是刚进府的那个怀氏了,她现在可是府里的管家娘子,您这样,实属属于冒犯……” 看似苦口婆心的一段话,但却激起了紫蝶的怒火,她冷嗤道: “管家娘子是我母亲的位置,干她何事?她只是个不招父亲喜欢的继室罢了,慎言。” 管家权不是母亲的吗?怎么能给这个怀意玉? 紫蝶就是听到意玉掌握管家权的风声,气打不过一处来,为母亲怨恨。 多年扮演好一个娴雅女儿的她,直接抛却了在明州书院的课,带着几批人马就赶回了东京。 头次如此叛逆。 她倒要质问下父亲,到底是不是忘了母亲。 还要亲自看看这个怀意玉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一个月,就哄得管家权都给她了。 紫蝶来者不善。 她謋然推开门,进入意玉的卧房。 迎面看到了一个收拾书桌,安静地把账本放置好的女人。 神色极其柔顺,五官也柔和圆钝,但绝没有她想象的刻薄小家子气,反而让人觉着恬淡如微风。 檀色棉衣,简单的玉兰簪把头发做得一丝不苟,露出轻盈白皙的脸颊。 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她,仿佛看见她,整个人就静下来,就舒服了。 紫蝶赶忙把自己下意识升起来的好感散开,只当是孩童会对于好看的人都亲近。 好感散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嫌恶。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般娴静柔弱的女子,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管家权握在手里,可见其野心。 她对父亲这个继室的印象,只有通过身边人了解过。 素懦无断,卑微无能,脾气也好,没有一点威严。 估摸着会低微地讨好她,和那些俗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意玉同她打招呼时,只是假笑着回礼,全了礼数,实则冷淡生硬得紧。 然而,意玉只是如同一个大姐姐一般照顾她,给她倒温茶,给她准备了糕点,仅此而已。 并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 两人面对面坐在黑木茶桌边,意玉双手抱着茶盏,感受热气在眼前萦绕,呼在脸上,暖腾腾的,她低着眼,温柔地道:“紫蝶,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很巧。” 紫蝶只觉着她假惺惺,她觉着自己可不吃这套,疏离漠然地暗中讥讽,“啊,那真多谢,不过,我来是找父亲的,劳烦您费心了。” 说她想得多,阿谀奉承。 意玉并不因为她的冒犯生气,只温柔道:“抱歉,但我确实是有事想劝你。” 她通过这几日的摸索熟悉,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个事。 那么就是她的姐姐怀明玉,其实并不明智。 她的管家法子,以及一些决定,都极为理想。 意玉的评价特别含蓄,但换句话讲,就是怀明玉的法子不落实,太虚了,假模假样罢了,并不长远。 就比如对怀明玉自己的亲生女儿紫蝶。 如今,意玉早早观察到,紫蝶的面容果然极其憔悴。 薛洺很爱姐姐的一对儿女,意玉也爱屋及乌。 只是因为薛洺,而单纯炽热地爱他的一切。 意玉温和:“据我了解,你是在明州求学?” 紫蝶从嗓子里发出个不情不愿的嗯。 意玉明白。 这就对了。 那位明玉姐姐,自紫蝶出生,就把她送往明州乡下的学府,还不让她暴露身份,美名其曰忆苦思甜,应该磨炼才能成才。 但这太理想了。 意玉是切实经历过在乡下的日子,最清楚乡下就是个人情社会,若是一介孤女在乡下,尤其是在书院这种清高的读书人存在的地方,铁定被排挤。 意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我有幸接触过些许医术,看你的精神,应当是长期心悸,经常恸哭,极为焦虑的模样。” “你大部分活动都在书院,是在书院出事了吧。” 她在同莫离给薛洺煎药时,了解了人的心病症状,和紫蝶很像。 紫蝶又惊又怒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上演继女与后母的戏?不是要讨好她?怎么质问起孩子最耻于讲的学业了? 意玉看她愣住的样子,太息,果然出问题了。 她只低声道:“小地方的书院最是踩高捧低,你在他们眼中是个好欺负的孤女。你性子大爱,不愿让父母担心,也不愿显露脆弱。受了欺负,也不会说出来。” 紫蝶哑然。 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她似是一个刺猬,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狸猫,也没有之前刻意维持的端庄模样,也没有什么乖乖女的礼数了,而是压着脾气,怒道:“你闭嘴!闭嘴!” 说着说着,嘴一瘪,眼泪就啪嗒掉下来,还把桌子上的茶壶泄愤又慌乱地扔到桌子下。 全部碎了,全是狼藉。 平常人要是自己的好心被这么斥驳,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意玉不一样。 她的反应,是第一时间觉着,像紫蝶这么乖巧的孩子,到底是在书院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如此忿恚? 意玉轻声安抚她,看她哭,还轻轻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硌人的身子温暖她,拍拍她的后背。 她不停地安抚她:“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是我愚钝了,抱歉……” 最后,意玉很认真地说:“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紫蝶哭够了,听这句话,嗤笑以为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大人客套话,只冷着脸说:“我自有我的想法,您还是莫要假惺惺了,您解决不了。” 意玉想争取,说出肺腑之言:“姐姐的决策,并不全是正确的,你可以试着跳出她生前留下的框架,让自己好受才是……” 紫蝶只是冷冷地瞧了意玉一眼:“够了,别挑拨离间了。” 母亲说的话,根本不会错。 她非常防备意玉,加上被戳破了心中隐私的秘密,也不等父亲薛洺了,当即就要走。 意玉她想了想,折了个中:“所有的压力都会攒堆爆发的,若是受不住了,你可来找我,最起码搏一搏生机。” 紫蝶微怔,眼中有些许动微,随即又决绝回头,压低了眉。 遽然策马离去。 * 年节过后,诸位就要陆续上直了。 所以京中会小设宴席,不少同僚好友会趁机聚聚。 此日,薛府便设了宴席,请了不少结交世亲来。 意玉负责打理宴席。 她现在身处薛府之中,虽仍旧不得喜欢,但毕竟手里有了管家权,大家经过意玉的改革手段,发现她其实是有才干的,也都对她慢慢变得尊敬,不敢随意欺辱。 薛府原先乱得很,如今竟逐步入正轨。 来赴宴的不少人,如今对怀意玉的看法,也不再是瞧不起了,反而聪明人见府里的好模样,都知道意玉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只有薛府的人,认为这些都是明玉夫人留下的框架,加上婆母的办法,才能如此。 是婆母和先夫人厉害,意玉只是挂名。 所以府里的事,有没有意玉都一个样子,仍旧瞧不起她。 而意玉不论别人如何看待她,自己的想法都很纯粹。 她感谢那些恭维她的宾客夸她,却并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只是开怀把薛家管好了,能浅薄地帮上薛洺一点。 能帮他,意玉不论做什么,都开心。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3节 意玉所有在薛府做的,和曾经的安分守己大相径庭的行为,都只是为了薛洺开心。 简单又滚烫的热忱之心罢了。 宴席上,盐铁司主事的同薛洺是好友,名为郝辛,主管着盐铁兜售生产。 同各大州府的富豪私交甚密,看起来不好相与,一脸彪形大汉的模样,凶莽得很。 他在外人眼中就是这般,看起来威严得紧。 进入薛府,他这次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宴会的规整程度,比这位大人上次来时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最起码下人们都有事做,不乱了,反而都沉溺于在各自的岗位上如何压过竞争对手,毕竟意玉给每个岗位都设置了两组队伍,用丰厚的奖励给予胜利者。 上次来时,整个薛府的流程倒也有茶酒司操办,没出乱子。 但婆子之间或厮打或偷闲的事,他一个管盐铁这种鬼怪极多生意的人看了都糟心。 据说,这管家的,是怀家那个从乡下来的女儿? 竟能把府里治理成这样?不免去啧啧称奇。 这时,正巧意玉也忙完事务入宴,薛洺也恰巧从练武场归来。 两人好巧不巧碰上。 薛洺极快地同她拉开距离,连看一眼,都懒得分眼神。 这姑娘不安分,掐着点,就为同他见面。 庸俗。 明玉那张明媚的脸,为何要出现在这种卑微又庸俗的人身上? 他冷嗤一声 意玉习惯了,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郝辛这个看似不好相与的莽汉,主动上前同意玉搭话,连薛洺都不理了,露出与外貌极其不相符的热情道: “弟妹好!” 然而,在凑近看到意玉的模样时,声音却没那么兴奋了,反而多了几分沉思探究。 他转头对着阴沉脸的薛洺。 薛洺冷嗤:“她不是你的弟妹,你若是执意如此叫,那么你也可以不是我的兄长。” 郝辛看了眼意玉,意玉被这么拉了面子,也只是温顺地听着,不发一言。 客套几句后,郝辛独自拉过薛洺。 他眼中有疑惑:“我觉着这姑娘,实在眼熟……好似从哪里见过。” 倒是像……像杭州的…… 薛洺自然以为,郝辛是觉着意玉像他的妻子明玉。 所以冷冷地让他醒醒脑子,把嘴闭上,看看眼睛。 但郝辛实则并不是这般想的,却平白挨了一眼。 他讪讪摸头。 记忆在他脑子里飞转,转,转转—— 罢了,不想了,实在想不到。 但意玉这边因为管家好而乐而受赞扬,大房那边就不乐了。 另一侧。 大堂嫂和大堂哥。 大堂哥原先是明州那边的提点邢狱,直至要为他岳母守孝持服,才回了东京。 大堂哥怒气冲天,给岳母守孝什么的都是借口,他是完全有法子不继续守孝,夺情归位的。 只恨大堂嫂蠢得很,他怒:“着实是蠢!这管家权你不好好压着,认为自己厉害冲天,轻敌了那薛洺的继室。” 大堂嫂也早早没了当初对意玉不屑,对意玉成不了事胜券在握的高姿态:“这不关我事!要怪,你去怪那个先前的怀明玉太过蠢笨,让我以为后宅的女人都是这般蠢笨,才轻敌了这怀意玉!” “谁想这怀意玉,竟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是个懦娘子,实则一套一套背地里算得比谁都明白,焉狠。” “况且我也设了第二个局,联合二房她夫君,承诺给他路子,这才让给二房那管家婆洗脑,让她偷斤少量换箱子,我趁机让官府搜寻。” “谁想到这个局都被破了,怨得了我?” 大堂哥提到这个就来气,他皱着眉头,全是厌烦:“你还有脸说这个局?” “你知道因为这个局,丞相被薛洺狠狠地挖苦一顿吗?圣上还因为丞相手下的官兵大年三十闯民宅,骂了丞相一通。丞相窝了火,我也被训一顿!” 大堂嫂呆。 最终,大堂哥吁口气,思忖后,说了一句: “去请族老来。” “这薛府的管家权怕是暂时拿不回来了,反正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要也罢,没什么要紧的。还是咱们在明州的大事重要。” “明州庄子那边,绝对不能出事。” “让族老以此为由找那个老太婆博同情,老太婆肯定会心疼,给咱们把庄子压下来,不给怀意玉管,并且趁此让老太婆把权限都放开,咱们就能大干一场。” “届时这守孝期一过,明州庄子那边的事,便也七七八八了,他们要想收回去,也不行嘞。” * 散席之后,意玉本想去夜里加点了解府里构造,困得不行,却被族老的一声哀嚎给震了一下。 她低下昏昏欲睡的头一下子被老人恸哭的声音炸起。 她挺着身子,瞪着两只食铁兽眼回头。 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老男人,正抱着老太太的大腿狂嚎。 他涕: “我的好姐姐啊,你我自年少时便是好友,无奈我如今家道中落,也就被好姐姐你的大公子收留着。” 这明晃晃的卖惨话,但老太太却很吃这一套。 老太太看他朴素的衣服,那叫一个痛楚,忙问他如何了?为何衣着如此朴素? “大公子一家待小弟极好,可实在是大公子一家人都太过良善,手里就只有个庄子算作财富。即便管着庄子,也不敢动任何钱财,甚至还自己贴钱,我实属不敢多花费叨扰,这衣服,足以。” 这话的意思是,明州的庄子桎梏太多,想捞钱也捞不到。 并且博同情,说大房在明州人单力薄,只有个庄子能傍身,以便让老太太帮忙压着庄子,不让意玉插手。 老太太果然应下。 但族老仍旧不满足,他的目的,是打压。 他话锋一转,到了意玉身上:“老姐姐,小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小辈的拿权力拿得太快,心思就能证明特别重,不利于家族长久啊。” “还是得熬资历才成,大房媳妇虽在园林效率比不得意玉,但资历深,若是能让大房的媳妇为主,意玉为辅,两相齐美,再好不过了。” 大房媳妇也就是大堂嫂。 这明晃晃的礼教压迫,说小辈的就做不成事,应该有尊卑。 就是在否认意玉做出的所有努力。 她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只能有正常人一半的收获。 这就是礼教。 正当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来,意玉也不好应答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来人回怼讥诮:“资历浅,不利于家族长久?可族老您年五十有余,我可见不得您对薛家,有多少贡献。” 他一身银灰棉衣,因读书用功防止沾脏所穿,看着如竹如松。 是三房的长子,也是唯一一个在筹备科举考试的人。 是意玉的五堂哥,名为薛缚,读着似是学富五车。 也确实是绝对的学富五车,绝对代表的礼教权威。 这字字珠玑。 族老的脸通红一片,如同猴子屁股。 意玉感激地看了薛缚一眼。 薛缚的袖子,被自家亲妹妹没好气地扯了扯,她呵:“你倒是不再明哲保身了,忘记父亲出头的血泪教训?” 薛缚说他实在忍不住,“为了科举,该懦弱的时候,你哥哥我还是要做懦夫的。” 他可不迂腐。 笑作一团。 族老灰溜溜回了屋子。 意玉看着他破烂的衣服,心中存疑。 真的是穷困吗? * 成婚后一个月,夫妻二人要设宴,回请妻子娘家父母。 意玉和薛洺分了两座马车。 意玉对于母亲,还是有很多期待的。 她走得快,越走越快,想要快些见到母亲。 总算,她瞧见了母亲。 但在开席前,母亲却把她单独留在卧房。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4节 和桃偷偷说,母亲这八成是听了意玉在薛家的苦难,要好好盘问呢。 毕竟只要有心打听意玉近况,都知道意玉过得不好。 正常父母,谁不关心打听下孩子? 意玉因为母亲留她,很高兴。 她眼中难掩热爱。 但母亲却只和她保持距离,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意玉有些懵,但还是规规矩矩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母亲紧紧皱眉,嫌弃溢于言表:“洞房都没有?” 她不耐:“你真是不如你姐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第9章 恶劣的继子 梅氏其实是有所耳闻意玉在薛府的处境,不过,她却不心疼意玉。 或者说,她认为意玉身份摆在这,就该受那样的委屈,忍忍总能熬过,毕竟她是女人,毕竟意玉是继室。 哪怕是她,这个做正室的,就算不是继室,不也是这么熬过来这些年的? 也因对意玉没什么感情,而不能感同身受。 她到如今都不让意玉叫母亲,就是不能接受如此上不得排面的意玉是自己的女儿。 梅氏咨嗟,总算安抚住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端庄世家大妇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府里日子难熬,可那又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你身为继室,还有你姐姐那么好的原配在前面当珠玉,自然会苦一点,熬熬总能熬过的。” “赶快调理,赶快洞房,不要让我和你父亲为难。” “唉,要是你姐姐还在,便好了。” 她就一辈子不用见到这个让她耻辱的亲生女儿了。 一般人听到这种打压的话,都会反驳,会生怨。 但意玉却已经习惯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母亲并不喜欢她。 可能她还是经验不足,跳不出女儿的身份,会不自觉地,在母亲的所言所行中找到任何可能爱她的蛛丝马迹。 意玉低下头,说好,多谢您。 * 席面上,薛洺一直冷着脸,也就对怀明玉的亲娘,意玉父亲的平妻有尊敬。 这怀明玉的亲娘名叫明莲心,是意玉父亲怀己的平妻,也是怀明玉的亲生娘。 不是因为明莲心的身份到底高不高而尊敬,只是因为明莲心是自己心爱之人的亲生母亲,而尊敬罢了。 看得梅氏一阵牙酸,还得强装大度。 看薛洺冷淡,意玉兄长为了巴结高官贵族,自作聪明地提起薛洺的亡妻怀明玉,就为和薛洺有点共同话题。 结果,薛洺却冷嗤一声,看都没看兄长递来的酒。 他想的是,怀家人果真明白明玉对他极为重要,所以才把怀意玉嫁进来,做他的继室。 心怀不轨的模样,愚蠢。 甚至对于极度恭维他的怀家父子,进行了嘲讽,让他们认清自己。 随后只恭敬辞别了明莲心,也就是意玉父亲的平妻后,多一秒都不愿意待地离开,生怕被怀家的脏污脏污沾染上一般。 他一走,明莲心也起步离开,不愿在同意玉欢聚的席面待着。 很明显不喜欢意玉这个霸占她亲女儿明玉位置的人,好恶明显。 按理来说,这是极其不合礼数没有规矩的。 梅氏看她的模样,恨得牙痒痒,但自家夫君怀己却爱怜地让她去歇歇。 此来,梅氏不好多言,甚至显现出了一副端庄大度的模样,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嫉妒,道:“也好,你也累着了,该歇歇。” 明莲心看她假惺惺的样子,暗骂梅氏蠢,拎不清。 她明摆着给意玉的席面下马威呢,落的是梅氏的面子,梅氏还为了男人装大度,不顾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如何,分不清远近。 为了男人卖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自轻自贱,不旦不给怀意玉这个亲生女儿撑腰,还把她的亲生女儿明儿当成至宝,她都可怜没有依靠的怀意玉。 不过她女儿明玉自然优秀,值得别人当成至宝,更别说这个蠢材梅氏了。 被落了面子,怀家父子俩当然憋闷。 父亲沉下脸来,只是不发一言地瞥了一眼意玉。 而兄长也觉着这事全然是意玉的错,毕竟他也得知了意玉被薛洺厌恶嫌弃,连洞房都没有的现状。 于是,本身自诩读书人,对意玉这个“乡下来的丫头”极为嫌弃的他,就更厌恶意玉了。 觉着自己被薛洺冷待,都是因为怀意玉太不讨喜,惹了薛洺不快。 梅氏见自己的夫君和儿子,这两位她认为的唯一家人冷下脸来,也开始被焦躁影响。 为什么她亲生的女儿完全不争脸,凭什么她这个女儿是个蠢材? 明儿要是还在就好了……她虽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在自己的教养下,那般耀眼明媚,是她最爱的家人。 激得她直接对意玉开始发难了。 她气上心头,直接冲着意玉怒斥,无奈又无力:“为什么死的是明玉,为什么走的不是你?” 即便意玉在府里举步维艰,即便意玉连薛洺的面都见不到,即便薛洺位高权重,若是真到了该爆发的时候,挥挥手就可碾死她。 意玉明明是备受委屈的一方,明明是在场的人里最小最势单力薄的,没人撑腰。 听了这话,瞳孔微微发颤,后收敛下了眼睛,却只是低着头,不安地攥着衣裙,只是说:“对不住,母亲……” 好好一场席面,生生成了质问现场。 母亲梅氏的不耐烦已经溢于言表。 她让意玉去她的院子听训,自己留在怀家父子身边安慰。 梅氏下意识认为,意玉被薛府冷落,只是因为意玉自己资质粗蠢,不得夫君喜欢。 毕竟明玉嫁进去的时候,薛洺对她的爱可是满城皆知的,视若珍宝,甜若蜜糖。 才导致全家都被冷待。 但实际上,梅氏不知道的是—— 薛洺厌恶意玉,除了对她本身心术不正无能无趣的厌烦,更多的,是因怀家意图不轨的做派。 梅氏去安慰自家夫君,说意玉小家子气不得喜欢,不是你不进薛洺眼,被瞧不起。 而是意玉卑劣,不进薛洺眼。 但这个在她眼中极为无辜的自家夫君怀己,实则很明白薛洺为何冷待他,薛洺厌恶的是他的急功近利,他的逼婚。 根本不是因瞧不起意玉。 他毕竟是个年轻时有名的官,读过好些书,经历过好些事,知道意玉一介弱女子根本不足以让薛洺那样的高位男人有丝毫情绪起伏。 即便薛洺厌恶意玉,即便薛洺没有好脸,可那又如何? 反正都有了姻亲关系了。 他和儿子在官场上,这些日子因为姻亲关系,堪称极为顺畅。 女儿的责任,不就是利益置换,家族结交?为儿子和他做铺垫? 不然他生女儿,不是一门赔本生意? 但明玉这个女儿不一样,她在怀己看来,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孩子。 所以怀己如此汲汲营营的典型封建男人,会把她当儿子一样看待。 但其他女儿于他而言……比如意玉,他对她,就像对小猫狗一样,开心了逗一下,不开心踹一脚。 熟了被人看上了,就把她随便嫁人做利益置换了。 他认为,这个时代,哪怕后世,男人都会和他一样的想法。 一种自私行为要是很普遍,好似就得顺众,人们就不叫这个行为自私了。 * 意玉在卧房里等到梅氏,梅氏却给她塞了一包欢好药。 让她去给薛洺下,说了几句劝她下药的话,比如什么洞不了房的危害之类,而后堵嘴,防止意玉婉拒,就快刀斩乱麻地走了。 意玉震惊于梅氏的行为,这种事情败露后的危害,她是极为清楚的。 她不要,却叫不住梅氏。 只能心里默默给梅氏的苦心致歉,而后决心藏好这药,等待时机悄悄处理掉。 她叹口气,“吱呀”一声闷响,她手推开梅氏的卧房门—— 门垂立直,她的鞋翘正巧踢到了一壶滚烫麻手的热水,把壶下意识踢翻,水倾斜一半,撒出来—— 再一绊,直接整个人朝着水壶倒下,摔在了地上,右腿恰恰好好紧紧被热水泼上,撞了个直直接接。 她痛得眼泪蓄满了眼泪,感觉腿上麻木地刺痛灼热,直到她坚强地起身,又发凉。 意玉才顽强咬牙支撑着去起身,烫伤一大片的右腿却又被一个石子打。 一个人摔在地上,右腿的伤口碾揉上脏污的雪地木枝,血沫模糊可怖,冬日加厚的衣料也被磨破了。 她抬头,灰头土脸的,迎头对上了一个小小少年郎的挑衅眼神,张扬肆意,又恶劣。 他身着一身明黄色,颜色一点都不符合世家大族对儿子要求的石青、朱砂、赭石色等,打眼得很。 “欺负你这种恶毒的弱小,才最有意思。又解气,又没有反抗能力。”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5节 “又端又弱。” “真好欺负。” 意玉痛得咬着牙起来,趔趄一下又一下。 她没有脾气。 如今只想赶紧离开,避祸,不要把事情闹大就好,不能给母亲添乱。 不起冲突,她的日子就能安稳。 谁料,他却拦住她的去路,“继母?真可怜啊。呵,这都不生气,和传闻无二。” “但我不信你那么能忍,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为了讨好我父亲罢了。” “对父亲,您就是这么卖可怜,勾引他,以便让他那样冷漠的人,都陪你回门见外祖父外祖母了。” “但我不瞎。今日你以为柔弱的做派,就能激起我父亲的可怜?日后让他爱上你?可笑。” “也不看看我母亲是谁,珠玉在前,谁能见得了鱼目?” “迟早揭下你的真面目,让你隐忍皮子下的怨毒之心暴露出来,和我的亲生母亲好好比比,看看你这赝品到底如何假劣。” 越说越难听,还要拦着意玉去上药的路。 意玉痛到麻木,眼前发晕,发黑…… 这时,她突然身下一轻。 模模糊糊中,是三房的独子薛缚,也就是那日宴会上怼族老,帮她出头的人。 薛缚平时最整齐。 可如今他的银灰袍凌乱,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把意玉一下子抱进怀里,慌慌忙忙地看着意玉的现状。 他嫌弃跟着过来的医师莫离步子慢,尽量避开没人的地方,加快着步子,把她交给高大的莫离,才算勉强歇气。 他救下意玉,本身要走,可越想越气。 这么多年来,因父亲言论激烈被削官,而最谨小慎微的他,却直接去寻了方才明黄色衣服的恶劣男童,罕见地直言怼薛洺这位大将军的独子,怒斥又阴阳挖苦:“把人伤得这么重?可真是威风。” “你父亲为你母亲怀明玉做的那些事,还不足以证明他对你母亲的爱吗?” “你要是不明白,要是怨你父亲怀疑你父亲移情别恋,就给你自己的脑子打两个石子,或者你给薛洺的脑子打两个石子,总之谁犯下的找谁,清醒一下,而不是迁怒别人。” “他来,只不过是给意玉个面子,只是深知意玉一个弱女子左右不了什么,一个强者对弱者的施舍罢了。” “谁料别人还没伤她,你个薛洺儿子却误会了,把她伤得更重。” “呸,什么东西。”离开时,薛缚还狠狠啐了他一口。 回去路上,薛缚干瞪眼眼睛,遽然顿步,扭头对着自家书童。 书童被吓一跳,只听他絮絮叨叨说:“今日你不必伺候,我再加一个时辰读书,你把那灯里的烛火备好,别突然没光就成了。” 他得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不若,嘴上说着君子之德,实则谁都袒护不了。 书童:“……” 神神叨叨。 * 意玉低烧不断,到了三天后才勉强能下床。 但下床第一件事,却是强撑着病体,要去寻薛洺。 和桃还挺惊讶,觉着她总算有了脾气,要告状。 第10章 下欢好药 意玉欲动身之际,被突然出现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给紧紧攥住了手腕,她动弹不得。 她被吓到,要挣扎。 挣扎不开,抬头看了眼来人。 她身姿高挺,胸背很宽——是满身药香的莫离。 她此时冷着一张脸,感觉很生气了一般,仍旧是那天蓝色的衣。 意玉很是惊诧莫离为何会来。 因为莫离曾经说过,她只会给姐姐明玉疗伤,也是因为姐姐才留下来做医师。 对抢了姐姐位置的意玉,并不喜欢,甚至厌恶至极。 所以,莫离和意玉虽是互相守口如瓶的煎药友,但交谈淡如水,能算作熟悉的陌生人。 关系生分到看望一下都不会,更别说过来给她治病了。 意玉懵懵地问:“莫离,是你救的我吗?” 她脸上有些不自然,避开了意玉的眼神。 她选择不回答这句话。 冷峻的眼神往下走,直到看到意玉被绑得死死的腿才顿住,她忽然冷笑了一声,阴森森的。 意玉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笑,但不是什么好的笑声。 意玉柔声说: “莫离,我想去找薛洺,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去告状,你可以把我的手腕放开吗?” 莫离只是左手托住她的脑袋,右手把她挣扎着的手给不容拒绝地压下去,说:“躺好。” 意玉还想说什么,可莫离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认为,我们是朋友吗?” 意玉意外,她眼睛微微张大,后,坚定地点点头。 莫离:“既然是朋友,那就接受我的关心。” 她似是无意地提起:“薛洺这几日都会在薛府,你不急。” 意玉心情很好。 她感谢了莫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莫离。 这是……她在东京的第一个朋友。 意玉虽还伤着,但眼睛亮晶晶:“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辜负你!” 莫离被晃了晃眼睛。 她和她,真很像。 * 意玉同莫离越发亲近,这三日,意玉在床榻上看账本,而莫离就在一旁看医书。 晚间时,莫离就独自去给薛洺熬药。 薛洺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意玉并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放弃死志。 但觉着他最近应该是不会死,好像是有自己的打算。 莫离总会望着意玉的脸愣神,意玉只当莫离对于病人的病相要做深入考究。 三日后,意玉能下床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薛洺。 她不是要告状,而是要找薛洺谈谈继子的事情。 继子名煌封,意玉此前对他的印象,只是认为他可能行事张扬了些。 可如今一打照面,才发觉,他可能被荼毒侵害,坏了性子。 作为姐姐离世,唯二留下的孩子,也是薛洺为数不多的念想。 紫蝶煌封这对姐弟,对薛洺弥足珍贵,是他最重要的人,都不能有事。 意玉了然。 和桃把自己了解的都讲明了:“明玉夫人死前,把同薛将军的独子煌封送往了怀家,说是帮着照看,给爹娘留个念想。” 意玉几乎瞬间明白了用意。 她同和桃对视一眼。 用意无非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让薛府的独子和怀家亲近,有这层在怀家养大的关系,还愁日后仕途吗? 和桃继续:“将军因爱妻心切,也同意了,被族老亲旧好一顿数落。” 意玉心里有了盘算,她拿上了杭州李学究的信贴,前几天她写信求李学究收徒。 在杭州时,李学究曾经陷入一场纠纷,谁都不乐意管,还是意玉心善,帮着老人家把庄子赎回来,帮着打点打官司,李学究欠了意玉一个人情。 两个人平时也经常有书信往来,是个忘年交。 所以意玉快马写信给李学究,李学究当即就答应了。 还在信里说当日之恩无以为报,老头子还有价值帮你才算是感恩上苍。 若是还有事,尽管找我,我正好清闲。 而对于煌封的冒犯,意玉也只是受着。 薛洺在书房,意玉推门进去。 薛洺头都没抬:“说。” 意玉说冒犯了,而后委婉地说了怀家并不是个好地方,煌封作为未来薛府的家主,不该如此。 听这话,正在画地布兵的薛洺才总算抬头打量意玉。 果然还是那副卑微瑟缩的模样。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6节 只看了一秒,薛洺就移开了。 薛洺不想看到意玉那张脸。 因为一看到那张脸对他露出弱小卑微的神色,薛洺就想把她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肩膀帮她遮风挡雨,心疼她,呵护她。 可转瞬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明玉,而是卑微庸俗的意玉。 不是他的妻。 意玉关心继子的模样,让薛洺想到了明玉。 明玉若在世,肯定比她这种演来的要像。 怀家这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薛洺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他放下笔,问:“怀家这是打了什么算盘了?” 意玉想解释,薛洺却又冷漠直接地继续道:“或者说,我不是说过,不让你去接触我的孩子们?先前是紫蝶兀自找你,她顽劣,我且可以认作她的错,不算作你违背我的话。” “可如今呢?” 意玉赶紧摇头,“不,意玉的意思是……” 薛洺耐心告罄,“够了,你凭什么认为,明玉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会没有你考虑得周全?” “我不知你又打得什么主意,挑拨离间,虚情假意来关怀,但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实属大忌。” “我再警告你一句,莫要接触我的孩子,你若能安分守己,也不是不能养你一个闲人。” 他脸冷得可怕:“我的耐心有限,要么你自己出去,要么我把你扔出去,自己选吧。” 用这样一张脸,用明儿的脸,这般假惺惺地关注她的孩子。 他空前地厌恶意玉。 这软骨头的女子,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已然和怀家是一丘之貉。 如果只是蠢笨庸俗,也就罢了,可却心怀鬼胎。 薛洺自诩嫉恶如仇,此时对意玉,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意玉并不打算放弃。 她想把李学究的书信放到薛洺书桌上,凭借李学究的名头,薛洺不愿听她说话,可也愿意为煌封考虑一二。 便小步走。 薛洺发觉了,便不耐烦地抬头。 可下一瞬,他敏锐地发觉了意玉微跛的右脚。 正常人应该看不出来意玉的掩饰,但薛洺毕竟是个大将军,一眼就看出来了。 薛洺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或者根本没把意玉当成人。 薛洺叫住她:“腿怎么回事?” 意玉并没有告状,她考虑到若是说出来,煌封这事的严重性,薛洺可能会发狠。 于是拿出早准备好的理由,道:“我前些日子去小厨房,不甚把热水撞到在身上,无妨的。” 很明显,薛洺不信。 他道:“人要是只被烫伤,不是你这样的。” “还是不说?” 他不顾意玉的挣扎,把她撂在怀里,攫住她的脚腕,把她裙子的一角翻开—— 大面积的烫伤,以及被石子敲击的黑印。 哪怕是薛洺,也被惊了一下。 这要是普通的药,会留疤。 薛洺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不少思绪。 不可能是不小心,像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受这种程度的伤,肯定会涉及利益纠葛。 最近发生的事…… 是在怀家。 不是和怀家人是一丘之貉吗?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们待她,实则不好吗? 或者说,是在卖惨博同情? 怀疑的种子埋在了心里。 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意玉赶忙把腿收回来,趁着薛洺愣神。 后,她撑着桌角站起身子。 意玉有些难堪,她咬着牙,极快地把信贴给了薛洺:“李学究的名声,您学富五车,博闻远见,肯定明白,把煌封送去那,是明智的决定。” 她加紧步子离去,不再说话,只是身影愈发沉闷。 薛洺让人给她送了药膏,用了这个药膏不会留疤。 意玉抱着药膏盒子,想。 她知道的,薛洺一直是个好人。 * 薛洺到底是把煌封接了回来。 他的侍卫鞍锁去通传,煌封愣了好久。 勉强顶过鞍锁探究的目光,他强装镇定。 可等鞍锁一走,他整个人的脊背开始有了冷汗。 那个女人,不会告状了吧? 怀家父子也傻了。 他们立即动身要去找薛洺,薛洺却嫌烦,通通不见。 怀家父子最终四处无门。 他们本身对煌封就没什么感情,把煌封养废,也是为了以后好拿捏。 很明显煌封并不明白怀家父子的狼子野心,反而在送别收拾行囊时,被他们一撺掇的甜言蜜语说得,开始觉得怀家父子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如今把他送去李学究处的行为,是坏的。 到了薛府,薛洺紧急去了练武场,这几日都抽不开身,煌封便开始打听到底是谁。 于是就打听到了意玉同薛洺独处后,薛洺就把他接回来的消息。 煌封攥紧了拳头。 而意玉,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煌封眼中的狠厉愈发明显。 假惺惺地告状,美其名曰对他好,然后等薛洺回来揍他一通,好解气报复他,是吗? 并且趁此机会,阻断他同外祖父外祖母的交流,让他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让他认贼作娘。 毕竟父亲根本不和她行房事,自然怀不上孩子,而把他接进府里,又能放身边敲打,随时虐待他,又能以后有个儿子傍身,以便在府里过得好,真是好算盘。 原先只想给她个教训,如今看来…… 煌封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偷听到的墙角。 梅氏给意玉这女人塞过一包欢好药。 而父亲,最是厌烦心怀不轨的女人。 煌封的心里,有了个计较。 该给这个恶毒的女人一点惩罚。 第11章 意玉被他按在桌边 自的继子煌封回到薛府的这些日子开始,意玉的安生日子就少了好些。 他总会进行一些恶作剧给意玉。 譬如会捉一些猎奇但无毒的虫子,往意玉的卧房里放,往意玉的房檐上放,纯膈应人的那种。 有时在意玉床上,意玉一睁眼便和那些奇怪的小虫子对上眼睛,有时从房檐上滑进意玉的脖颈,在她的胸上后颈蠕动。 会往她的碗里多加盐。 但确实都没有毒性,只是吓一吓意玉,意玉知道这孩子的秉性的。 这些对于意玉来讲,并不可怕,甚至太小打小闹了。 她每次都是面无表情地把虫子抓下来,若不是这些太奇形怪状了,她咬不动,她都可以直接吃掉。 她小时候经历的,比这多多了。 意玉每次都自己默默处理好,不让和桃撞见。 但和桃寻了个香膏,想给她试试时,却发觉意玉身上出现了虫类啃咬的痕迹。 和桃惊,一盘问,意玉才把遭遇给她说了。 和桃沉吟,并不理解:“这孩子曾经虽然也顽劣,但并不会这般大胆,如今到底是被谁教的?” 意玉只是忍着。 她不想因为这些小恶作剧起冲突。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7节 想等半个月后,李学究那里复学,煌封,应该就会变好。 李学究对于顽劣的孩童,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之前牵涉的那案子,便是因把杭州豪右刻意养废的正室嫡出遗腹子,养得成材了。 导致遗腹子有能力挣家财,而李学究本人,却被那家刻意养废嫡子的二房一气之下夺了祖业。 *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 薛洺也忙完事务,回府。 他去了自己的书房,让鞍锁叫煌封提前来书房里侯着。 本身是想同煌封嘱咐敲打一番,让他在李学究那要顺从刻苦,不要再像过往一般顽劣如废人一般不堪。 不料煌封做贼心虚,抢先一步在薛洺润嗓的茶水里添了药。 薛洺对自家儿子毫无防备,或者说虽知他顽劣,没想到他能顽劣到这种地步。 他喝了进去。 煌封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去叫来意玉。 不得不说,他很会唱戏假装。 他在意玉面前,刻意装成一副可怜小童的模样,让她赶紧去看看薛洺。 仿佛抓住了意玉的死穴。 意玉一听见薛洺出事了,神智便不清了。 她在路上,一直问煌封薛洺到底如何了,但煌封只装作一脸畏缩地支支吾吾。 意玉关心则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只让和桃去寻了在府里能信任的莫离,请她过来帮忙见证全程,若是真的出了事,能帮扶一二,也能防止有人污蔑意玉。 面对书房的门,意玉先是沿着前门的板子敲了敲,见里面无人应答,意玉尽力小声地破门,不让事态闹大地跨过门槛,直接进了书房。 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房关紧门,扭头之时,却见到了胸腔微震,面颊微红,穿着粗气的薛洺。 薛洺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敛下神色,冷嗤一声,闭上眼睛。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被烫伤,祸害,他不该滥发善心,送药于她。 她倒是挺懂得一报还一报,他前脚送了祛疤膏,她后脚给他下了欢好药。 意玉就算再迟钝,见他这幅样子,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一个比她高整整一个头加一个脖子,并且身为大将军的男人中了春食(欢好药)—— 意玉竟丝毫不担忧他会和她发生点什么,反而只担忧薛洺的身体会不会因这种药受到损害。 他看不上她,而且他是正人君子。 薛洺见到意玉过来,他讥诮:“你做的?要和我圆房?” 意玉恭敬:“不是的将军,您放心,意玉也不会和您圆房的。” 她道:“意玉请了莫离,莫离一会便来,她给你解药。” 听她这话,以及看到了她眼神里的清明。 薛洺觉着好笑。 他问:“不怕我吗?” 意玉呆了一下,怕什么? 随即反应过来。 她摇头。 薛洺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下一瞬,薛洺却把她翻身环住,带到了书桌那,后很不尊重地把她翻过身子,抵在了书桌的硬角那。 意玉就类似一只软绵绵的死兔子,趴在桌子上,薛洺侵略性地在她身后,她勉强用手撑着一点空隙,被他的身子死死压制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意玉懵了。 她转头过去探究薛洺,却贴上了薛洺的下腹。 薛洺眼睛有她看不明白的欲望。 他避开意玉的脸,不看意玉那张和明玉八分像模样露出的可怜卑微神色,收起自己的心疼。 神色一冷,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薛洺仿佛把天性泄露了,也没了什么伪装,恶劣地问她:“这个位置,我随时可以像莽兵一般,撕开你的下裙,在你身上若虫子般细腻地啃噬舔腻,若是有特殊癖好,还会让你遍体鳞伤。” “先进去,再杀掉,怕不怕?” 意玉被吓得一抖一抖得很。 薛洺见效果达到,便放开了她,用手帕擦着手指的每一个关节,似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别把我当成什么光风霁月的救世主,我是个血气方刚、杀伐果决的煞神,如今二十有五,正是有气没处使唤的好年纪。” 意玉眼睛愣愣的,肩膀一颤。 他平静地推拒她:“好在,我对除我的妻子明玉以外的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尤其是你。” “哪怕我中了药,都对你起不来反应,知道我对你多厌恶了吗?不要再让你父母行这些拙劣的手段,若再有,我不会怜悯你是怀家的一把刀,而是会把你同怀家这主谋一起清算。” “以后,离我远点。遇到,也要相距最起码一个七尺男儿横尸的长度。” 今后他把话说开了,显露了危险,这闺阁中的小姑娘,就不会抱其他心思。 立了威,她就怕他,就不敢靠近了。 他也就不会把她……错认成明儿,从而糊涂,对她产生些本该属于明儿的怜悯与心疼。 意玉的脑子总算清楚,他不是那个救她的无私小哥哥,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 如今,她总算怕了,愣愣地站在那,步子往后退。 此时,莫离正巧进屋。 意玉缩在了莫离身后,莫离愣了愣,随后抿唇,把侧身意玉微微护住,像护在了怀里。 意玉抓住她的臂膀。 薛洺看着二人的亲密,只是冷眼旁观。 薛洺被解了药,他只当是意玉受了冷待,所以按耐不住性子所致。 也不是多严重的事,站在她的身份上能理解,可恨又可怜罢。 在简单吓了一通之后,意玉不知是听他的话,还是被吓到还是幻灭。 只要在府里同薛洺见到,真的就一直都在躲着他了。 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就且压下了。 薛洺这时,自觉乐得清闲。 * 煌封这几日一直躲着意玉,生怕意玉报复他。 毕竟恶毒继母都是这样。 直至到了去杭州的日子。 不得不碰面了。 然而,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的他,发现意玉却根本没告状。 反而是塞了个包袱给他,说到了杭州,能用得到。 煌封很鄙夷这包袱,觉着粗笨又重,她懂什么? 但碍于父亲薛洺刀子一般的凌厉眼神,煌封最终抿抿唇,收下了这包袱。 临行前,马车已然备好。 “你为何不告状?告诉我父亲,我是个泼人热水的坏孩子。” 煌封这个小萝卜头,用一脸的大人模样,来到意玉的身前,才达到意玉的脖子那:“别假惺惺了。” 难道是意玉不知道谁下的药? 意玉其实一思索,就明了了是谁做的孽。 意玉低着头,只说了一句:“我只是不觉着薛洺的孩子本性会坏。” “就算暂迷茫,也可以改好的呀。人生很长的,什么办法都有,都可以重来,只要坦然担责就成,我支持你。” 煌封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捏了捏意玉赠与他的背包,抿唇低头沉思片刻。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女人虽心怀不轨,可却看得明白。 那盆热水,不是他放的。 石子是他打的,本意只想给这个抢了他娘位置的女人一点教训,让她疼几天,没伤到要害。 他也为了泄愤打他父亲了的,用了更大更多的石子,可父亲武功高,小石子被中途截拦,而后他挨了比石子更重的一顿打,现在屁股还痛。 他没想到那里有热水的,他知道发肤对女子有多重要的,父亲就经常为母亲搜罗些养发养肤的药膏。 论迹不论心,煌封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可他一提到改,便心烦意乱,仿佛他要真的如何一般。 直到今日这女人告诉他,坦然担责又能怎么样?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开始,她会支持他。 虚伪。 还什么以德报怨,给他塞包袱,他看就是为了在父亲面前端架子,装贤妻良母对他关心,实则里面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8节 煌封晃了晃脑袋。 他看向手里意玉塞给他的包袱,冷嗤一声。 真不知道带这个累赘有什么用,里面能有什么东西?他又不是没钱,到了那再添置不行吗? 真是小家子气。 他把包袱扔在了马车上。 第12章 她躲着他 被意玉收了园林,大堂嫂大堂哥倒是不在乎,可公爹那就犯难了。 公爹本来就靠着拖园林进度,从而中饱私囊,拿账上的钱放印子钱,从而获利。 获的钱,就去珠宝行买惜宝,且只买国外异物。 他这些日子就看中了个和兰来的象牙球。 这定金都付了,就差尾款,结果园林被意玉收了回去,他身上也因付了定金,一丝一毫都无余钱了,本想去找大堂嫂来借,从而拿到象牙球,可大堂嫂翻脸不认人。 公爹找上大堂嫂,一脚踏进门里,“这园林的事你没压住,让怀意玉那丫头片子给抢了去,你得给我出钱。” 大堂嫂两手一摊说没钱。 她看准了意玉的公爹要面子,加上糊涂的性子,定不会闹大。 公爹瞪着眼睛,俨然被某无良商贩洗脑: “你别出这幅样子!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往常我老头子也不向你个小辈的开口,可如今这象牙球不一样,是顶了天的好!那明纯!不说日后的价值,就拥有片刻,那帮同僚能羡慕死我!” 最后,急赤白脸跺脚,差点把熏炉掀翻,说出了那被洗脑后极为经典的话: “我再不拿下,就被别人拿下了!” 他不好找别人借钱,加上上次换箱子那事伤了夫妻感情,他如今也不好再去找婆母要钱。 大堂嫂因着园林管理权被抢,心里也对薛洺一房憋着火呢。 现下他们重心不在东京,那么薛家如何,就和他们无关了…… 她眼睛一转,出了个损招—— 思来想去,最后打上了意玉嫁妆的主意。 大堂嫂吊眉梢眼:“我说,这您儿媳不就有万千嫁妆?还是个好拿捏的闷葫芦,您找她不就得了?” 见意玉的公爹假意推脱,但眼珠子提溜转。 大堂嫂看着乐,她明白了意玉公爹的意思,自此意乃解。 闹起来才好,到时候他们闹起来了,也算是就给她出口气。 * 意玉之前一直活在杭州,如今初至东京城,第一次接触东京的生意。 上次婆母换箱子,她便起了心思,这些日子接触到了东京最兴隆的海上生意。 她很喜欢做生意的感觉,非要说个原因,是因为她觉着每当生意做成了,她就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为数不多快活的时刻,她能露出恬淡笑意。 按照祖父的话来讲,这叫运斤如风,得心应手,就有成就感。 意玉不旦感兴趣,还在做生意这件事上,是极有能力的。 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唯一不是因为别人而做的事。 海外的异邦人很喜爱本朝的用具,这她在杭州外祖家做生意时便明白。 而如今,她探查到瓷器颇为受异邦人喜爱。 但因才新兴,所以没人敢投。 意玉在加班加点理完府里的账目后,留出时间。 而后,捧出了自己全部的嫁妆。 都是些铺子田地的地契,还有银票首饰异物。 算是姐姐留下的嫁妆。 意玉是做填房的,所以怀家为了省嫁妆,意玉的嫁妆直接用了自家亲姐姐明玉的,也没另添。 意玉心底的底色,是敢想敢做。 她只留下了够和桃安身的五百贯、两间铺子,外加她若是有喜欢的男人了,想成婚耍个乐子,就送她的三金,也就是“金臂钏、金手镯、金霞帔”。 后,揣上所有钱,去了当铺,拿上现银,便拉上和桃,去了商船寻人谈生意。 在角门子出府,碰巧遇到了薛洺。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薛洺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杭州那边李学究的学堂规矩。 今日才得到消息。 李学究崇尚众生平等,所以严禁骄奢淫逸的风气,到学堂了,也不让格外添置,学堂统一分发用具。 这是薛洺没有预料到的,和东京学堂差别太大了。 按理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无奈薛洺重感情,虽嘴上说要狠下心让他改好,但薛洺总在担忧自家孩子会不会苦了。 毕竟煌封虽顽劣,可自小娇生惯养的,可能用不惯吃不惯,要万一再水土不服…… 于是,他着急地解决手头兵里的事,打算去找临安那边的同僚帮着给孩子带点东西,别苦着了,现在寒冬腊月,别冻着了。 死了挚爱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又和丞相斗法心力交瘁,还要看兵书练兵熬夜险些猝死,最后又得担忧孩子冷不冷饿不饿。 他这些日子,都是黑着一张脸。 薛洺这般火急火燎忙得团团转,又当爹又当娘,自明玉死后,他一直撑着这样的日子。 而如今,忙得团团转时,却撞见意玉要往府外跑。 他不免嫌烦。 这个做继母的,因为一对儿女不是亲生的,完全不上心,也就做做表面功夫塞了个包袱敷衍。 府里面,她只挂了个管家名头,不帮扶婆母管家,让母亲烦扰,还整日无所事事地往府外跑。 薛洺皱眉,还没问什么说什么,只见意玉看着他,一顿。 立马吓得低下头,慌乱地行了个礼,便一步不回头地离去了。 薛洺:“……” 他看着女子窈窕的身影不再如往常碰面一般,装成不经意地瞧他,然后傻笑。 而是一直低着头走。 他明明应该开怀,却莫名黑脸。 是的,薛洺武力高强,洞若观火,自然知道意玉每次偷偷观察他状态的模样。 他收敛内心奇怪的情绪。 是因为一张相同的脸,他不想明玉对他避如蛇蝎,才会如此。 这人,成什么样子,慌慌张张的,他这么恐怖? 薛洺目光沉沉。 果然只有脸像,她毕竟不是明玉。 就当养了个无能庸碌的闲人,别给他作事就行。 薛洺挪开了眼睛。 明儿。 稳住了心神。 他抬步去寻杭州做事的同僚。 他得把他和明儿的孩子看好。 这是明儿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念。 * 和桃看着她带的一堆箱子,惊诧然:“您把所有的都投?!不怕瓷器滞销了吗?” 意玉在船外侯着,傍晚的海风吹着,发丝轻柔地拍在脸上,她温柔地笑了笑:“好做酒,坏做醋,我是可以兜底,所以不怕的。” 和桃被她的淡然抚平,平和下来。 确实是这个理! 然而,在二人谈好生意,归去薛府后,却来个不速之客。 是公爹。 共和院。 公爹一深青色长衫,看着倒是仙风道骨,清高得紧。 意玉笑意盈盈迎上去。 虽穿着如此,可下一瞬开口,却是满为铜臭之气。 他僵着脸,勉强扯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儿媳近来可好?可还有盈余?” 相对于前些日子见面就不理她,斥她,嫌恶她比不上长姐,公爹这时候的面色虽算不上好,但也能叫和善。 意玉笑容不改,温顺地道:“公爹需要用钱财?” 公爹见她开门见山,也懒得和这个自己瞧不起的儿媳过多嘘寒问暖,没了那抹假笑的僵硬。 他抬头见天板,开门见山,双手背后,一副文人假模样: “我近日瞧上从和兰来的象牙球,那叫一个巧夺天工作,可却无奈,其高直,致使囊中暂且支取不来,我也不好找你婆母要。”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19节 他眼神不看意玉,但从桌下伸出了五根手指。 意玉自然明白是多少钱了。 不过,意玉这一思忖他话,便觉察出不对劲来。 和兰国生产象牙球吗? 意玉在临安外祖家,是见过好些好物件的,生意遍布南北,什么都见过。 这象牙球,她有所耳闻。 好似是本朝位置岭南那边的杰作,可不是和兰国。 这多半……是出口转内销。 意玉和他们那些商人打过交道,这出口转内销,价值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对此,意玉便委婉提醒:“这象牙球,价值真有此般高?” 听她这话,公爹不耐,不理会她的提醒,只当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愿意为此出钱: “你莫要管这些,你自小在乡下生大,自然不懂得这些文玩其价值,拿钱就是了,又不是不还你。” 公爹是真的会还,意玉最会察言观色,明白他骨子里好面。 可意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吃这个亏的。 意玉位卑人轻,不好多提点劝阻,不然成了她卖弄学识了。 若是平常,估摸着她把钱借出去,然后独善其身,让公爹吃个亏还得给她还债。 巧了,她才把嫁妆给投了出去。 于是,意玉实话实说自己没钱了,投去了商船。 还委婉提醒不要陷太深,或许,可以问问自小在文玩堆里生大的婆母,还能做个契机缓和夫妻关系。 公爹愣,二愣。 嫁妆都投进去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意玉。 手颤颤巍巍。 他怒斥:“你怕是不想借吧!我呸!” 他甩袖,气得脸发紫。 再三确认,意玉拿出了商单,他才勉强算相信。 于是,直接不装了,把自己的厌恶瞧不起,毫无顾忌地拖出: “你,你真是!唉,你目光短浅,就算把钱投了,又能如何?铁定本都赔光了。” “你那嫁妆能买多少海外文物了!” “白来一趟,晦气!” 意玉在公公白眼翻着中,最后尽力迂回地提点帮扶一句: “很多外来商人,实则没有那么好的精巧技艺,反倒是咱们的百工之人多得很,儿媳不才,但幸而识得些能工巧匠,他们那或许有价格更低……” “庸俗!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你真是不如你姐姐,你姐姐见识多读书广,这条买象牙球的路子,还是她帮着牵线搭桥。” “她读的书多,这海外异物的价值,她也明白,你真是不懂。” “我那个明玉儿媳,人是真明白,哪像你!糊涂的乡下丫头。” “我儿怎么就娶了你?” “唉。” 好心劝阻,却换了一顿嘲讽以及怨怼。 公爹的身影消失在门框,意玉的话被堵在半路,她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被堵在半路。 最后把手放了下去。 意玉垂下头来。 她没事的,公爹说这些气话,不过是人之常情,她都理解。 只是希望公爹能听进去一点,一点便好。 这样的亏,意玉不希望公爹吃。 意玉是个最向往安稳的人,她冒着被怨怼的风险,也要提点提醒。 只是因为他是薛洺的父亲,所以意玉才会说真心话。 真心话,真难求也难说。 * 然而,薛洺带着要置办的清单,在去找那位杭州差遣的同僚,塞钱要他帮着置办。 顺带帮看煌封过得如何时—— 同僚却来信: 这些物件煌封不旦都有了,他随身带着的那小包袱的东西甚至比你准备的周全! 他如今过得特别好! 薛洺沉思。 什么小包袱?谁塞的? 恍惚间,他脑子里浮现了意玉那个庸碌不作为女人的模样。 是她。 第13章 他主动邀请她 今日出了个奇事。 一直同薛洺不对付的丞相,来薛府说亲了,还亲自来到府里。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要么说亲是假,借机考察薛府为大。 要么是真的想娶薛家女儿,好孤立薛洺,拉拢薛家的其他两房。 告诉薛家,若是他和薛洺缠斗,薛洺下马,你们不必怕,我可做你们的庇护伞。 因为薛府里的待嫁女子,有三位,且都不在薛洺那一房。 薛洺爹娘只生了一儿一女,也就是薛洺和意玉的小姑子,小姑子早早有了赘婿,自然不属待嫁之列。 至于这三位,一个是大房生的七堂妹,两个在三房,是九堂妹和十堂妹。 三叔母听三叔父这么一分析,拍掌,心境瞬间宽敞: “丞相位高权重,若是和他约为姻亲,铁定得发达,这可是明摆着的一段好亲事。” “而且你瞧,大房的人早早成了丞相手底下的摇尾狗,哪还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示好?说亲都亲自来府里,且带了一堆好礼,这自然要和我的两个女儿结亲!” “小十性子软,把持不住,小九有主见些,可以。” 三叔父用笔舔饱墨汁,啧啧让她安下心:“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且别妄下定论,人家也不是非咱们不可,毕竟咱们三房如今人单力薄,若是有一个谈不拢的,人家转而娶大房的小七,也是正常的。” 三叔父笔锋一顿,“而且我们若是选择和丞相结亲,不就对薛洺这孩子不忠不义了?像是要背信弃义,两头都下注……” 三叔母冷嗤:“我看谁敢给我找岔子!薛洺在咱们家靠山归靠山,可哪有自己成了丞相夫人位置高?” “你就是个老迂腐,真是和你讲不明白。” 两人互相怒瞪一眼。 三叔父看她疯疯癫癫,三叔母看他滥发好心。 这边两个人,一个愁忠义难全,一个看荣华富贵,但婚嫁最重要的,夫婿的人品,也是丞相的人品,却没人去深入了解。 只有意玉,在见到丞相的第一眼,就对丞相产生了深深的抵触。 * 丞相今日是亲自来的薛府。 意玉作为管家娘子,自然得去招待这么大的官。 她柔顺地跟在婆母后面。 意玉虽然懂如何管家,可对于这些同京都大官打交道的事,自然比不上老牌贵族婆母。 婆母便在前教导,意玉就学习东京的打交道法子。 低头来至丞相前,婆母先行,意玉后行礼,平静温和地叫了一声:“丞相安好,妾是薛将军之妇。” 抬头间,簪子的浓郁墨绿,与眸子的纯黑静色交映。 丞相眼眸微动。 标志的柔顺美,就是仕女图,就是文人墨客诗中的模板女子。 真真,从画里诗里走出来的人物。 也是如今时代的男文人,最幻想在诗中写尽了的那种柔顺又貌美高雅,有能力又全部依附于他的女子。 意玉这种恭顺柔美的女子,不得薛洺喜欢,但得如今时代的文人墨客们热捧。 他的眼睛,流出不加掩饰的好奇与妄想。 意玉偏头避开他的眼神,被冒犯了,也只有一点轻微的反抗,仍旧柔顺内敛。 他微眯起了眼睛。 他想要她,不过不是那种要,而是想来段风流韵事。 略微奉承过后,意玉和婆母对了下眼神,说自己去瞧瞧菜品备得如何,便快快离开了。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0节 和桃不解,问她为什么要提早离去?菜品意玉不是早就安排好茶酒司置办了? 意玉不得语,但却只问了和桃一句:“三叔父三叔母是不是想同丞相结亲?” 得到和桃肯定的回答,意玉敛下了眸子。 她提早离开,是在避着丞相。 这丞相,看着并不是什么好人。 她以前投奔杭州外祖时,曾经颠沛流离过一阵。 她年不过十,便有一群黄牙男人,看着她的脸,假笑着要吞了她一般。 那群人刻意掩饰的眼神,就和丞相看她的眼神一样。 而意玉现在,已经是薛洺的妻了。 丞相对她露出这般神色…… 这只是个苗头。 意玉避得了一时,避不过一世。 担忧的事终究发生了。 宴会上,丞相对说亲的事倒不是多般在意,毕竟九堂妹若是不成,大房也会上赶着把七堂妹嫁过去。 反而,他在宴会上,对意玉倒是体贴有加,眼神还一直往意玉这里瞧。 意玉眉头一直是拧着的,她每次都偏头避开,可下一瞬又被攫住般。 很不舒服。 而三叔母在宴会上最是关注丞相。 她看到丞相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意玉身上,直接气笑了。 她女儿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给你看,而你看个乡下来的丫头? 想着想着,下意识觉着是意玉勾引人了。 明明都嫁做人妇了,还从这出这幅样子,勾男人,不知廉耻,不安分。 即便意玉穿得极为朴素,一身老媪才会选的檀色衣裳,一根墨绿色的沉闷玉簪,不打眼又不失礼数。 三叔母本身便瞧不起意玉,现下在想,自己生得好看,不知道拿点黄粉黑粉往脸上抹点,把容貌遮住? 她小声唾骂:“狐媚子,素面朝天也能勾男人,呸,小门小户的。” 散席之后,意玉最早离开,就是为了避着丞相。 不料后脚,丞相便也随后离开席面。 意玉的院子,临近园林。 在路过园林时,她被拦住去路。 是丞相。 丞相生得人模狗样,穿着一身惨白的衣服,今年三十有余,死过一任夫人。 意玉勉强礼貌地同他打个招呼,便要离开。 丞相却冷不丁开口:“薛将军对你不好,是否?他心中只记挂着他的那位逝去的原配,根本没有你的一点位置。” “夫人,其实我懂你的苦楚。” “我也死过一任妻子,我那时和她只能算相敬如宾,现在一年,便可走出。薛洺不一样,明玉夫人逝世都三年了,凭他对明玉夫人的珍视……” “活人比不过死人的,夫人难道想一辈子吃那碗夹生的饭?” “在下看不惯。” 只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 要是真一个深闺怨妇,怕真会被这种见缝插针的蠢男人给勾了去。 但意玉却见多了这种事,生意人最明白没人无缘无故地同你谈理想谈苦楚。 要是年轻男子关心,估摸着是儿子当久了,想找个女人显摆一下。 要是他这种死过一任夫人的老奸巨猾男人关心。 意玉很明白的,他想和她睡觉。 就是很直白的一句话。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格外清楚。 大道至简,意玉没什么羞耻心,这种话着实不像如今这个时代,一个未经人事的十几岁姑娘能说出口的。 可他的目的不就是这样? 竟然真是这种勾三搭四的人,那九堂妹嫁给他,绝对不会过得舒心。 意玉再一次很明确地拒绝了他。 她只会在对她好的人身上游移不定,畏畏缩缩,可这是明晃晃的恶人。 丞相还想说什么,但被意玉一句话堵住了:“非礼勿言。” 丞相愣愣。 后盯着意玉的背影,眼眸加深。 他冷嗤。 还端什么架子。 丞相见她并不愚钝,甚至有锋芒,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而是不放心,跟过来的三叔母撞见了二人独处。 丞相离开,意玉和三叔母独处。 三叔母黑下脸来。 意玉正要去寻她,提醒道:“三叔母安好,九堂妹的婚事,定要慎重,丞相非良配。” 三叔母直接一个白眼翻过来,意玉想要把自己的遭遇委婉说出来,结果却听到三叔母说:“你勾搭汉子还不够,还想要阻挠你妹妹的婚事?吃碗里看锅里,我呸!” 听了这话,意玉想把方才遭遇的事说出的心思歇了。 不成,这事不能告诉三叔母。 若是凭借三叔母的行为方式,她说的三叔母不但不听,还会想些别的,另生风波。 意玉哑了嗓子。 辞别后,她去寻了三叔父,三叔父毕竟是官场老油子,曾经也听过些宰相的风流韵事,可却只当捕风捉影。 如今意玉一说,他瞬间想起来了,当即下令拒绝把小九嫁给丞相,却并没告诉三叔母缘由,即便他是她丈夫。 意玉问:“三叔父,真的不同三叔母讲明白缘由吗?” 三叔父喟叹:“她要是不吃个亏,她听不进别人讲话的。” 意玉垂下眼睛。 她莫名觉着很是悲哀。 三叔母身居高位,自然群狼环伺,若是假以时日仍旧此般,多半会吃亏。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性子? 如何才能帮…… 她止住自己的想法。 她位卑人轻,插手如此已然有些恍惚,暂且别给自己揽事。 * 煌封本身对那个包袱不屑一顾,把它随手扔在了草丛里。 可到了临安的学堂,才傻了眼。 这里一视同仁,管你有没有钱,把他穿金戴银的那些物件全扣下了。 这里靠的是自理能力。 煌封来学堂的前几日,都是灰头土脸,那叫一个委屈,虽说学堂统一分发的物件足足的,可煌封毕竟娇养着长大,他的衣食住行处处有了问题。 直到李学究拿着包袱,问他,这是谁的? 煌封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也不傲了,试探性地说:“我的!” 打开一瞧,琳琅满目: 首先有小夜灯笼。 小孩子总是怕黑的,尤其是煌封这种自小没安全感死了母亲的,煌封前些日子吓得要死,如今他抱着夜灯睡,就不怕噩梦。 还有各类不违规却实用的小物件,都是煌封没有准备的,比如什么挂院服的架子,什么意玉偷偷塞的不占空的果脯。 最后,是一小盒防止煌封水土不服的东京土壤。 他抱住那点果脯,同意玉心照不宣地在被子里啃了一口。 煌封心里美美。 他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感觉日子有盼头了。 本来他都准备生熬过去这半个月,没想到这女人…… 他还以为,这个包袱全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毕竟她准备东西,走的都是公账,自然越贵越好,借花献佛最好了。 她做后母的也不会用心,会和他带来的那些物件一样被扣下。 谁想到她还真费力气去给他准备了。 可他对她,那么差劲…… 这就是母亲的感觉? 好奇怪。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1节 * 转眼到了煌封头次从临安归东京的日子。 煌封被怀家人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意玉和薛洺都要去找煌封,毕竟做父母的,一个月未见了。 两个人又一次碰见,不过这次不是巧合。 意玉微愣,她顿步,往回走,打算等薛洺先走,她自己再准备一辆马车后去。 毕竟薛洺不喜欢见到她。 结果薛洺却一反常态,他事先准备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他几步便到意玉跟前,意玉低着头,差点撞到她。 意玉见薛洺像一堵墙,横在她面前。 她抬头,也听见,男人虽面色沉郁,可如今到没有那么冷寂了,他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意玉,平静道:“一起?” 意玉呆住了。 什么,什么意思? 第14章 他对意玉,有了奇怪的心…… 意玉上了薛洺前面的那辆马车。 薛洺一直是很有礼数的,所以,如果他决定要同行,那么绝对是会让女子在前,他垫后。 薛洺伸出了臂膀,虽漠然,可也一副君子之态,意玉低头,瞧见他能抵得上她两个半胳膊的粗壮手臂。 她想到了那日被压在桌子上,缩了缩指尖。 后心一横,扶了上去。 直至安稳坐上马车。 全程,意玉都在一直悄悄打量着薛洺,马车上,她也掀开马车的一个小角,只能看到薛洺的后颈。 而薛洺一直木着一张脸,从没回头看过她。 等马车启程了,意玉要把方才一直撩着看薛洺的马车小角放下,驾车离去之时,却被一只大掌止住了动作。 他把那个小角直接掀开,两个人的手指撞在一起,揉在一起—— 意玉偷瞧的小动作被暴露。 她看到了薛洺。 他鼻骨高挺,眉骨耸然,格外凶煞,却是直观地貌美。 立体得像外邦人。 意玉的指尖格外烫,但薛洺却皮糙肉厚,完全没注意到两人指尖相撞一般,极为淡然地侧眸盯着她的眼睛。 他只留下了一句: “多谢你为我儿煌封备下的包袱,用心了。” 后放下帘子,不再停留一步,冷漠又有礼,没有一丝慌乱。 意玉愣愣地看着指尖。 意玉的马车往前走。 但薛洺皮糙肉厚的,多年来也没碰过女人,接触到女子柔嫩的手指肌肤,真的没有感觉吗? 此时已然到了阳春三月。 有玉兰在庭外横斜,意玉的马车先行,从玉兰树枝框出的格局里远去。 很凉,很软。 * 到了怀家,怀家备好了席面。 等宴席的这段时间,薛洺应付好了怀家父子,便快刀斩乱麻地去寻了自己的儿子煌封。 他并不想和怀家人多待。 薛洺见到自己儿子,即便父子间再多摩擦也都忘却了。 他看着一身新衣服,见着他撇过头,就差要掉眼泪的儿子,原本绷着黑着一张脸的他,难得地笑了,直接把他扛了起来,搂怀里转了个圈。 搞得原先还闹点脾气的煌封直接脸红了,“父亲,儿子如今已然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这般抱来抱去,如襁褓婴儿一般。” 薛洺似是发现了什么乐子,一直恹恹的神色突然来了点兴致,挑眉道:“李学究教的?” 煌封被放了下来,他说自然。 薛洺哦了一声,他打量了煌封不久,说:“安静了不少,懂礼了不少,那爹爹得好好感谢下李学究了。” “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煌封:“开头不好受,可,可……” 薛洺示意他直说。 煌封闭了闭眼睛,挺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是母亲的妹妹,她准备的那个包袱,有用。” 煌封的母亲是明玉,母亲妹妹,自然就是意玉。 煌封不乐意叫意玉母亲的。 薛洺的嘴角压下。 不是是因为煌封提到了薛洺触之即伤的明玉,还是因为他提到了薛洺一直厌恶的意玉。 他对意玉的感观没那么差了。 也对,毕竟是明儿的妹妹,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或许,她也有点可取之处。 * 宴会时,最懂得察言观色的意玉,早早觉了梅氏的情绪不对,梅氏眼眶微红,眼睛里蓄着泪。 但还是假装了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保持着一副端庄大妇的模样。 见薛洺和儿子煌封坐一起,父亲怀己和平妻明莲心坐一起,而梅氏挺着腰板,身边无一人。 意玉垂下头,朝着梅氏走了过去。 为何父亲会同如夫人(明莲心)1一起? 意玉一直知道如夫人和父亲恩爱,可平时也会因礼数同名义上的正妻梅氏坐一起。 今日这个举动,像是……像是要撑腰,父亲刻意施压给母亲一般。 她才浮起了这念头,下一瞬,明玉的亲生母亲,也是怀己的平妻明莲心,在席面上当着众人的面,说起了最敏感的话头: “明玉近日要追封诰命夫人了,这还得多亏了洺哥拿剿匪的军功给明儿向圣上求得,我这个做亲生母亲的,在此向洺哥敬一杯。” “说来还真是抱歉,意玉那日正巧新婚,洺哥却为了剿匪没洞房……可真是,唉!瞧我这嘴快的。” 在场都静了下来,就连整日为自己亲生母亲明玉打抱不平的煌封,都知道这时候说这事不妥,皱了皱眉头。 下意识看向了意玉。 意玉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只有梅氏,害怕她听了这话闹小女子脾气,偏头对她低声嘱咐:“你毕竟做继室的,提到原配极为正常,你大度点。” 意玉只是点头,温顺地称好。 梅氏反而大度又带着骄傲地说: “确实多谢薛将军,明儿才能得此殊荣。” “明儿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我眼皮子看着长大的,自然会出席受封诰命,还会在老家族老上族谱时,好好夸夸明玉,主持着办场盛大的席面给明儿。” 意玉只是静静地听着,显得极为安静。 明莲心本来还担心在这场席面最有立场让她闭嘴的梅氏,会出声袒护意玉,现在一瞧…… 她心中不免嗤笑。 她没了顾及,薛洺因着她是明玉亲生母亲,对她有尊重,也就回了酒,放下酒杯,她接着话头,继续道:“过些日子,明儿便要受封了,可宴席主位,也不好两个母亲都去……” 梅氏心头一跳,果然,明莲心转头看向她:“姐姐,毕竟明玉不是您亲生的,受封的场合,包括后面回夫君的老家给明儿上族谱诸事,您不好去啊……” “就当姐姐可怜可怜明玉,这些场合,让妹妹和夫君我们两个做亲生父母的去,也好给明玉个圆满,不用受世俗的桎梏啊!” 梅氏原先还为明玉骄傲着的脸色,瞬间垮了。 她如鲠在喉,直接气蒙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她想说话,想反驳。 明玉虽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看着养大的,是如珠似玉疼着长大的,倾尽了多少心血?就连成亲的十里红妆,都是她给添置的。 如今却要被一句不是亲生的堵回。 她看你明莲心,不是为了给明玉圆满,而是为了自己脸上有光,想在老家上族谱,面前众族老耍威风,越俎代庖她这个正妻吧。 告诉他们,她虽是正妻,可却没你个平妻威风。 谁料才动嘴皮子,便被她的亲夫君怀己给止住了话头,护住了明莲心:“说的也是,这事便这么定了,毕竟明玉是你亲生的,不好叫别人来插手。” 梅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坐在那里,努力平复心情。 最终为了在怀己面前留下个贤妻的模子,努着嘴。 好半晌,说了句:“嗯,自然该如此,有什么该添置的,和我说……” 这事一解决,宴席便要散场。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2节 然而,意玉在万般身影幢幢间,只看到了梅氏眼圈的红。 她抿了抿唇,竟出声,叫住了怀己和明莲心,站了出来: “世间亦有零落儿女,亦有良善养父母,若不顾养恩只顾生恩,非愚孝也?” 意玉为了在众人面前的礼数,也第一次叫梅氏母亲:“意玉虽愚笨,可牲畜尚且知春暖冬寒,意玉是眼睁睁见过母亲对长姐的好,也切实感知着的。” 为何男人娶了两个夫人被视为极其正常,两个娘因为同一丈夫共同抚育女儿。 女儿因为父亲有了两个娘,却是不行的呢? 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意玉只敢在心里说。 谁都没料到懦娘子意玉竟然会出面,她往常一直是明哲保身,明白自己的悲催处境,早早不可能也不会给自己揽事。 明莲心只是微微愣了一瞬,没想到凭意玉的性子及地位,她会出头。 不过旋即便稳下心神,想出了对策。 她似是对人心极为熟稔,不甚在意地施压:“哦?那意儿,那姐姐到底是对你这个亲生的好,还是非亲生的好呢?如何做到不偏颇?” 这话一出,意玉便难办了。 如今讲究不要露怯,尤其如今席面上还有薛洺,是属于外人,属于婆家。 意玉只能说梅氏对她更好,不若一旦露怯,意玉便会被传娘家无依,谁便都能来踩她一脚了。 而且把从小的伤疤当众揭开,谁都不乐意。 但一说梅氏对她这个亲生的好,梅氏便更不可能跟着去瞧明玉的诰命受封了。 但很明显,意玉并没有顾及,她不在乎其他的,她只想护住母亲梅氏,给其撑腰。 她很平静地娓娓道来: “如今正直宴会,不免想到自小凡有宴席,母亲皆会带着长姐出席,带着长姐广交人脉,视若亲子。而意玉从未出席过,是因为母亲为给长姐挑个好人家,防我顽劣,抢了风头。” “冬畋猎,七岁的我和姐姐被困,面临动一人则树枝塌陷的情况。” “因着姐姐自小体弱,母亲有情有义,便率先救了非亲生的姐姐,我从雪地里困了两天,眼瞅着便要撒手人寰,最终是被狼叼回来的。” “一切不过因为意玉愚钝,物竞天择罢了。母亲极为公正,既然做出舍亲子换忠义的行为,又如何不能算有情有义,付诸如此,都且不能算对长姐有爱?” 她说得极为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讲宴席,是因为今日参加给煌封接风洗尘的宴席联想到的。 讲舍亲子换别家孩子,是为了贴曾经看过的故事,故事里,一父亲便拿自己的孩子,换了没罪好友的儿子,是为忠义。 其余的遭遇。 意玉低头。 她都忘了。 说完这话,全场寂阒,只有零星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不可置信,落到意玉身上,有讥诮,也有震惊。 薛洺瞳孔微震。 他在意玉身上,又看到了小时候救下的那个高烧的小妹妹,一个可怜的小萝卜头,在后宅高烧不退,呢喃地叫娘。 卑微,无助,脆弱。 黑白无常随时能收走那个脆弱的生命。 他心中升起点奇怪的东西。 第15章 薛洺的心,有晃动 意玉这次并没有向往常一般,卑微无趣地站在最后,等到人都走光了,再默默无闻地离席。 而是为了遮掩什么一般,她低着头,拖起裙摆,加着紧密着步子快步离席,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薛洺一直在关注着她,看了眼她的身影,皱了皱眉,忽然追了上去。 薛洺身量壮,步子也就大,没几步就追上了意玉。 他用单只臂膀拦住了意玉那股快速逃离的劲头,后用手把意玉拗着的胳膊攫住,把瑟缩着肩膀的女子转到了自己跟前,下意识冷着声音问了一句:“没事?” 这话才出口,余音还未绕尽,低头间,便瞧见了意玉浅浅的眼圈的红印。 他动作一滞。 过后,声音都轻柔了:“嗯?哭了。” “委屈?” 意玉只是静静地用泪眼看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可却又意识模糊地点点头。 她这是第一次收到这种关心,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去回应他的好。 摇头是不想让人担心,点头是怕拂薛洺的好意。 薛洺从没见过她这样。 记忆中,她都是一副卑微的模样,无趣,且没有情绪得像个木头。 看着那张和明玉相同的脸,他觉着,他此时的怜惜,应该就是因为这张脸。 他冷着的脸,柔和了下来,声音再次放缓:“哭吧,来我身后,我帮你挡着。” “方才明莲心的话,我一兵营里的男人听了都刺耳,更别说心细如发的女子了。” “受了委屈,当然要哭。” 他给意玉递了手帕,“新的,用吧。” 意玉盯着那手帕。 她接过。 她抬起自己压的很低的头,看到薛洺压低了冷厉眉梢的神色。 是对她的关怀吗? 今日,她原本是不想哭的,那些事情,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该被过去绊住手脚。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提起幼时那些事情,她竟止不住眼眶中的涩。 正是因为知道别人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轻了她事小,更多的,会被人嫌烦。 而薛洺,却是这般举动。 意玉攥紧了手帕,心脏被抓了一下。 回府时,意玉跟在薛洺后面,一前一后,她的裙摆影子拖得长长的,和薛洺交融在了一起。 意玉上了前面的那辆马车,薛洺就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瘦弱不堪,腰肢就只有他的手掌一般大,被绦带系着。 很可怜。 往往一个结果是由多种原因制成。 可能是因为她对煌封的细心,也可能是因为她那张和明玉一样的脸,让他实在恨不起来,还有可能是因为她可怜的经历。 都让薛洺,对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薛洺似是心神不宁,他抬步,腰间悬挂的宝炉玉罕见地晃了晃。 宝炉玉外有玉壳,内有石头,虽同铃铛的形式差不多,可却因薛洺武力高强从不会动。 现在…… 薛洺微讶。 随后拧起了眉头,深思。 * 梅氏最终得以参与明玉的诰命受封。 自上次见识梅氏的处境后,意玉把梅氏被明莲心欺负到头上这事记在了心里。 原先以为梅氏最起码能得到尊敬,看见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会觉着烦,所以也就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梅氏面前。 如今一瞧,得另做打算了。 于是,平日里便常常会来侍奉梅氏,体贴入微,不辞辛苦,兢兢业业。 不仅是为了侍奉尽孝心,更多的,是她想梅氏若是再遇到事情,能多一人撑腰。 她在护着亲人时,是从不软弱的。 看着她不计前嫌的忙碌,梅氏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愧疚。 梅氏这些日子,受了她的好,相处得多了,头次把目光放在这个她自己瞧不上的乡下女儿身上。 衣裳很干练,厚度也能有暖意,她的自理能力很好。 可梅氏却总觉着这衣裳好像很单薄,就类似于在冬猎天,意玉被舍下的那日一般。 也是头次关心这个女儿。 她靠在床榻,看着意玉在熏炉旁忙碌着给她热清火的药膳,突然想和她亲近亲近。 仆役只是差遣,用心还是得自家女儿。 其实还带有一种试探的意味在其中。 但意玉却受宠若惊,那般卑微上不得台面的姿态,看得梅氏眉头紧蹙。 终究是比不得明儿。 还是这般小家子气,不给她争口气。 梅氏把那股愧疚的爱怜压下。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3节 罢了,先这样吧。 梅氏只简单寒暄了几句,生疏僵硬得可怕,但也比之前好多了。 意玉已经习惯。 她的照顾,让梅氏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什么是被尊重,她在梅氏与明莲心这些日子争斗中的袒护,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儿女绕膝。 等怀家设下开春宴,车马辐辏。 各家夫人一瞧见她,都直直夸她容光焕发,追着问她寻了哪个宫廷老太医。 梅氏摆手笑着说哪有什么太医不太医的。 不过,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 只是埋在心里,她的认知还没有改变,等着爆发的那个时候。 宴会散去,梅氏单独同自己的闺中密友张氏闲唠家常。 这闺中密友可唤作张氏,是薛洺好友盐铁司使郝辛的母亲。 张氏生得同郝辛如出一辙,都是浓眉大眼凶煞样子,可却热心肠得紧,看着就豪爽。 她细细听了带有梅氏主观情绪的宴会全程,在梅氏对明玉和意玉二人的颠倒黑白中仔细分辨出正确消息。 她好在是个明白人,很快便拼凑出了真相,直接瘪嘴骂了句瘪犊子。 她先是给两人对比了下: “你那个非亲生的女儿明玉,连受封个诰命都不让你去,而你那个活着的小女儿呢?你这般对她,她都护着你,你为了个死人对她这般,怎么这么拎不清呢?” 梅氏咋舌:“你别这么说明玉,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说:“而且怀意玉性子便是软弱的,是个有气的木头,不是对我有什么天大的亲情才不发作。” 张氏哂笑:“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着她就是对你有亲情,不然她完全可以不给你撑腰。不过,姐姐我在这提点你一句,就算再软弱的人,亲情也总有耗尽的一日,你再不珍惜,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呢。” 她这个妹妹,可是最糊涂的。 梅氏只当是个闲话乐子,没放在心上。 张氏又转而打趣: “现下我们都羡慕着你有个好女儿意玉呢,我们那几个人的女儿,甚至都需要我们这么大把年纪的去补贴。” “原先还觉着你女儿意玉乡下生大,不可能是个贴心的,还得烦忧,如今一瞧,你女儿,府里事情都这么忙了,还过来关怀你,真的是有心了。” 如今时代,倒也没有什么女儿照顾母亲,就是吃里扒外的说法。 梅氏笑容淡了些,不免太息:“你也别羡慕,这女儿虽是体贴,可也改不了她不能给我带来什么脸面的事实,毕竟是从乡下生大。” 但对意玉的好,倒是承受得理所应当。 张氏看着她,忽得摇头,直骂她这个妹妹糊涂。 “这都不知足吗?” 梅氏瘪嘴:“争不来脸面,你要是见过明儿,就不觉着她多好了。伺候又怎么了,丫鬟仆妇也能做,她多的不过是能有点话语权,给我撑个腰,让我体会点为人母的欣慰罢了。” 张氏扶额。 梅氏绝对后悔,她见过明玉,知道她的性子,对她这个妹妹梅氏,算不得真心以待啊。 意玉倒是个赤诚人。 唠完家常,张氏差点没被梅氏给气死,不自觉为意玉这孩子不平,对意玉的好感上升。 她骂了几句,翻了个白眼,也就不再多待,只把手中的请帖给了梅氏,“诺,最近这出海的商船陆续回航,东京城中的拍卖行也又要开,你不是托我要了张请帖?接吧。” 是的,东京有脸面的人,都会去参加这个拍卖行,拍下点异物惜宝撑场面。 梅氏就瞧上了套头面,低调又华贵,有正室的风范,铁定把明莲心这庸脂俗粉比下去。 她得拍下。 * 阳春三月,商船陆续回航,拍卖行开放的消息传遍东京,里面都是些舶来品,海外来的异物惜宝。 自然也传进了最热衷收集海外惜宝的意玉公爹耳朵里。 散朝后,他和同僚便聊起这事。 这位同僚消息灵通,家中是做海外生意的,商船赚得盆满钵满,官还是买来的。 同僚挤眉弄眼: “这次拍卖行可是舶来品专场,海外来的稀罕物件,你不得出手?” 公爹被臊得连连瘪嘴,狠狠地瞥了同僚一眼。 畜生东西,这人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找他那儿媳怀意玉借嫁妆都没借来,象牙球没拿下,他才付了违约金,又如何有钱去买这些舶来品? 气得百般发了牢骚:“你说这怀意玉不是胡闹吗?把钱全投在了海外出口上面,人家外邦人能喜欢咱们这的东西吗?真是这乡下丫头没什么眼力见。” “铁定全赔了,有这钱借给我,能买多少异物惜宝?” 同僚啧啧称奇:“是啊,这次商船出海,大部分投资都亏得要死。” 公爹嗤笑说果然。 同僚继续说道:“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次出海,也就有个瓷器类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本钱回了五倍都不止,那外邦人对咱们国朝瓷器的追捧呦……” 公爹方才还讥诮的神情一顿。 他眉头一挑,震惊地看向同僚。 什么? 瓷,瓷器? 恍然间,他想起来,他家那个儿媳意玉,好像就是投的瓷器。 第16章 怀家被打脸意玉有钱了! 拍卖行分为上中下三场。 第一场是女子用类。 第二场是男人用类,第三场是各类杂品压轴。 现下是申时,宾客盈门,陆续而至。 拍卖行格局装潢类似于如今东京第一大酒楼——白帆楼,底下大堂是闲散游人,也有各类小贩售卖下酒菜肴,琳琅满目,都是来瞧热闹的。 拍卖行大厅足够宽敞,能装人,里面有百工之人,亦有豪族散户。 而楼上三层,绣锦高挂,是由各个类似于小包间的小閤子组成,有俳优吹箫,觥筹交错之际也,是各个东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在此,小閤子里,各个都在摩拳擦掌,都是有底气的。 怀家也得了个小閤子,几乎居家出动,最前面的是怀家家主怀己,其次是同他紧挨着的平妻明莲心,再是怀家独子怀家大哥怀两金。 梅氏在最后,嘴上说是自己是要等闺中密友张氏。 强装大度之余,眼神却常飘在明莲心和怀己一前一后的身影上,晦暗不明。 明莲心庸俗只知道把持夫君,她可不。 诸位落座,拍卖起。 张氏今日家中有事被耽搁,现下都还未来。 前半场,明莲心一直在同怀己撒娇要首饰,可谓狼情蜜意。 梅氏虽然气得要死,可她为了不让怀己忧心,为了保持自己的正妻端庄,只独独端坐在黑木圆凳上,抿茶不发。 时不时鄙夷地斜睨几眼,以为能让明莲心羞臊。 明莲心自然看到了她那副架势,她倒毫不在意自己的举动上不上得了台面。 反正她又不是正妻,在乎什么端庄,怀己对她也没有端庄的要求,只独独有从她身上寻乐子。 前面过了莫约十几件首饰,大都为粉玉金钗,而如今东京城正兴珍珠饰品,也好风雅,梅氏瞧不上那些首饰,倒是怀己给明莲心拍了两个。 直到那件梅氏早早瞧上的翡翠头面,被一拍卖师送上了高台,梅氏才起了兴趣。 谁料梅氏才叫自己身边的仆妇拿来托盘,打算叫价,却被明莲心抢先一步。 她垂着头,做出一副颓丧的模样,惹得怀己忙问她如何。 明莲心说:“如今这翡翠头面一出,倒显得我这几件金钗落得俗套了。” 场面僵了片刻。 这话一出,怀己赶忙过去安慰,而梅氏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明莲心说了这话,意思是她那几件比不上这翡翠头面好。 若是怀己替梅氏拿下了这翡翠头面,不就是代表怀己觉着明莲心这个平妻庸俗,只是个拿几件庸俗首饰忽悠的玩意,比不上梅氏这位正室? 明莲心这么直晃晃地一说出来,梅氏便不好让怀己给她出钱买这套头面了。 梅氏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怀己叫价,把原本说好拍下给她的头面,转头给了明莲心。 这幅场面,梅氏实在气不过。 她就算再大度,也不是个泥人! 便开始不顾怀己眼神地叫价。 梗着脖子,就为一口气!! 无奈她虽是怀家的正头娘子,但钱财却没握在自己手里,反而因为信任自家夫君怀己,把本该由自己管辖的钱财以及嫁妆,全部交给了怀己。 导致她手上,根本没有多少余钱。 于是,很快她便落了下风。 她没再说话,也不再叫价,只是愣愣地看着说她胡闹的怀己,颇为悲怆。 张氏这时候姗姗来迟,便要来寻梅氏。 巧了撞见了这幅难堪的光景。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4节 张氏气得要命,她直接用手提着梅氏的袖口,拍她试图让她清醒一点:“你这蠢物,你不论兜里到底有没有钱,喊价就成,反正最后都是怀己付,他好面子,不可能让你这个正头娘子背债的。” 梅氏恍然,却仍摇摇头,“不行,他这个人向来倔,我不想让他为难。” 张氏呸她:“你真是分不清谁对你好,谁对你坏!” “三百五十缗——” 就当张氏恨铁不成钢,急得团团转,拍卖师即将一锤定音际。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从最上层的小閤子里传了出来,带着和声音全然不符合的稳重与沉闷: “五百缗。” 一句话,把怀家的闹剧终止。 没人再敢出价。 在原先的三百五十缗基础上加价到四百五十缗,已经是怀己的所有余钱,再多没有了。 而这个人,出价五百缗,已经远远超过了翡翠头面的本身价值,自然不再值得再叫价,何况他手里也没钱了。 白花花的银子在怀家人面前交了出去,真金白银啊,富得人咋舌。 有步伐从楼上传来,步步稳踏。 怀家人神色各异。 怀己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面色愠怒,又怕惹到敢出价五百缗的“神秘大人物”,带着平视的探究去瞧。 明莲心对来人生出了几分好奇,翡翠头面,她主要是为了在怀家巩固自己的地位才抢,并不是多喜欢。 而梅氏,只觉着心中舒畅,想看看是谁抢了这头面,打了明莲心的脸,也把她的脸面护住,给她争口气了!要感激。 步伐至,他们抬头一瞧—— 是他们最瞧不起的乡下丫头,怀意玉。 第17章 梅氏恍然明白,是她女儿…… 意玉曳履。 她并没有顾及其他人,只看向在这个家中,她只在乎的母亲梅氏。 她身子瘦弱,衣着朴素,模样沉静,举止还有些低微瑟缩。 可却把高直繁琐至极的翡翠头面,安安稳稳地交在了梅氏手中。 梅氏瞳孔微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意玉向她走来。 梅氏抚摸着翡翠头面的翠色光,低眉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眼眶略略有些红。 意玉轻声地说:“这是给您的。” 梅氏这才接了过去。 她原先因夫君宠爱平妻,从而哀戚的面容变得柔和,也是第一次在意玉面前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 抬眼,看向意玉。 意玉被眼神注视,也回看了她,熟悉这种温和的神色,可又不熟悉。 这种温和的神色,她幼时在东京时,母亲会常对长姐露出。 等把翡翠头面交接给梅氏,意玉虽瘦弱卑微,但独身挡在了梅氏面前,面对大势的明莲心,以及这个为父为君社会中,她的父亲怀己。 怀家对峙。 怀己原先平视探究的神色,在见到意玉的那瞬间变得不可置信,而后变得漠然轻蔑,恢复了高高在上,泰然自如。 他皱起眉,以上位者的姿态问意玉:“你付的款?” “如何得的这些钱款?我记着你嫁妆也并不多,这五百贯即便你要当,也短时间内当不得那么多现银。” 意玉的兄长怀两金对意玉的出现,极为厌烦。 他如同怀己一般,认为意玉一个出阁女不值得什么忌惮的,即便有钱,除了嫁妆,也就是从婆家拿了,便斥责: “你不会恬不知耻往薛家拿的?真是蠢啊,这不是让人家看轻我们家?就为了个首饰头面?” “妇姑勃溪,五百贯你也是真敢喊!你本身嫁进去便是耗的薛洺对明玉的情谊,如今从薛家拿钱,怕又是承明儿的情!明儿有几个情可以给你承的?” “女人家就是好当,不用像我这般含辛茹苦地用功科举,就能从婆家娘家拿钱,呸。” 心里这么想着自己多么用功多么苦,但他身上的袍子却极为干净,还是白的,没有一个墨点。 意玉见过真正用功读书的人,也就是薛家三房的长子,上次被煌封敲石子后,及时救下她的人。 他的袍子,都是深灰色的,就怕染上脏了。 而且,怀两金虽是怀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却屡试不中,如今说这话说的,倒是有些不知所云。 意玉静静听他们脑补,盖棺定论。 而后,等他们说渴了,意玉还恭顺地给他们倒了茶,让他们慢慢喝。 趁着这功夫,意玉才不卑不亢地道: “这钱不是嫁妆里取的,也不是凭着承姐姐的情从薛家拿的,而是我自己幸得上天垂怜,得了机缘,同人做生意,赚得微薄利钱罢也。” 意玉是做继室,怀家为了省嫁妆,给意玉没另外添置嫁妆,她用的是姐姐逝世后留下的那份。 但意玉要投钱的时候,翻了翻姐姐救下的嫁妆盒子,发现嫁妆被拎走了一大截,只剩下了林林总总价值三百贯的物件。 这实属不应该能是姐姐的嫁妆。 当初姐姐婚嫁,梅氏是杭州首富的女儿,嫁妆多如牛毛,除却这些年补贴怀家父子的,就全给姐姐了。 外加当时的薛洺对姐姐爱若珍宝,把自己受圣上的赏赐全塞给姐姐了,还怕姐姐身份低,受欺负,还拿自己从薛家分得的资产全塞进了姐姐的嫁妆。 那才叫个十里红妆,整个东京都知道薛洺对姐姐的爱护,都明白怀家明玉天生好命。 还盛传起了,男人爱不爱你,像薛洺般去送钱给地位,就明白了。 怀明玉不旦父母疼爱,还有夫君袒护,且也没有妻妾烦心。 所以,面对这凌乱只剩三百贯,大多为空箱子的嫁妆,意玉着实震惊了一二。 她没动姐姐的嫁妆。 投钱用的是自己从杭州外祖家分得的钱财,准确来说,是外祖家大乱时,各方势力中,她争了后分得的。 这对生意、管束产业精通的经商能力,也是那时候习得。 但好似姐姐余下的嫁妆只剩三百贯的事,怀家父子并不明了。 闻此言,怀两金和怀己喝茶的动作皆是一愣,而后瞪大眼睛看向意玉,又相互对视一眼,就想反驳质疑意玉。 这乡下长大的丫头,能赚这么多? 他们两个男人,一个是如今社会的父亲、家主,一个是独苗苗男丁,未来的继承人,是骨子里瞧不上女人的,尤其是意玉这种乡下长大的工具人女儿,随便塞给别人家做填房,维持家族利益的工具罢了。 还没等他们说话反驳,拍卖行的老板便施施然来到了怀家的小閤子里,来到意玉身边。 来人一袭粉红袍,穿得粉嫩,可却生得五大三粗,妥妥的莽汉。 猛虎嗅蔷薇。 这是拍卖行的老板,名叫胡维,也是东京城人尽皆知的富商,虽是个商贾,但背景雄厚,关系网强,如今海运河运发达,他还是漕帮的掌门人,没人不尊敬。 见来人,怀家父子也顾不上数落意玉了,反而是要恭维胡维。 毕竟平视想见胡维,是极为难的,人家是商贾,可交往的都是皇亲国戚,哪会在乎一个落寞的怀家。 谁料胡维却眼神都都没分给怀家父子一个,只为了礼数止住了自己的白眼,毕竟他已然听到了怀家这场闹剧的全程,母亲养大的他,最是瞧不上怀家父子这种目中无人的傲慢男人。 于是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他们别出声,而后来到了意玉这,好一顿寒暄。 怀家父子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意玉同巨富胡维这般熟稔,对他们两个做父亲做兄弟的熟视无睹。 脸上当即就青了。 意玉同胡维打过招呼后,便回头,沉静地对怀家父子说:“父亲,哥哥,女儿便是同漕帮大哥做的生意。” 胡维莽汉的脸怼过来,嗯了一声,怀家父子想质疑意玉的那些话当即吞了下去。 太权威了。 意玉同胡维是在意玉投资瓷器的时候结识的,胡维不是个犟种,意玉同他分析了外邦人的瓷器热,胡维一点就通,两个人默契十足,这次大赚,约着下次再一起共同致富。 意玉被胡维请走,约好了下次生意的时间,本身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怀家父子,却全程被无视。 等谈好了,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再归来时,意玉却发现怀家的暗流涌动又变样了。 父亲怀己首先见着她,畅快一笑,手中却拿着刚才意玉拍下的翡翠头面,身体朝着明莲心的方向倾着: “呦,回来了?倒也是厉害,能和这漕帮大哥胡维胡掌柜搭上线,我这女儿倒也厉害了,是我瞧走眼,不止是个乡下丫头喽。” 意玉没回应他的阴阳怪气,只恭顺地说:“父亲谬赞了,女儿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日子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怀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她能耍小聪明,不知使的什么手段和胡维搭上又如何?她最大的价值就是嫁给薛洺,维持和薛家的姻亲。 他对这个女儿不旦没有感情,还因着以前的一些难以回忆的事,加之她在乡下长大,多了厌恶和轻蔑。 故并不可能因为意玉有了点钱,就对她高看一眼了。 他还是瞧不上意玉的。 怀己不甚在意地把翡翠头面递给了明莲心,“这翡翠头面,和你明阿娘甚配,你母亲有了不少翡翠的了,也不差这一件。” “反正那边都是娘,也不分你我的。” 所以,把意玉的东西随意支配,轻飘飘地决定了翡翠头面的去处,像对猫狗。 毕竟她这个人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说嫁便嫁了。 而且凭借意玉的性子,若是平时,大家都知道她不会反抗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5节 意玉看了眼梅氏,梅氏看了眼怀己,冲意玉摇了摇头,低声说:“罢了,我争不过她,也拗不过他。” 按照平时,意玉说给便给了,说让便让了,不惹是生非,安分守己,就是她最好的选择生活。 可意玉看着自己母亲梅氏憋闷的样子,突然上前一步,脸上只有扯出的笑意,却极为平静。 她来到了怀己面前,行了个礼,而后把翡翠头面,生生的,从怀己这个为人父的手里,“夺”了过去。 在场人都怔住了。 怀己没想到她这个低微的女儿会直接拿走,没做任何防备,所以意玉根本没用力,就轻飘飘从他手里拿走了。 哪怕到了后世,在父亲手里不打招呼地拿东西,都是被人骂的。 何况是这个礼教森严的社会。 意玉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个巴掌。 她还是攥紧了这翡翠头面。 因为她知道,她不旦是为了给母亲出气,还有的就是为了告诉母亲梅氏,有人帮您了,您不再是那个东京城形单影只的独身女子,她在这,您能活得舒服一点。 她分得很清楚,谁是母亲,谁是外人。 母亲会有偏心的时候,但怀胎十月生下的,尽到责任的,也只有母亲。 这个家里,也只有母亲让她牵挂了。 母亲是糊涂,但她并不知道怎么反抗。 如今,没有任何话地抢,不是她发怒,不理智。 毕竟她早就没了脾气,不会有不理智的时候。 而是知道,父亲怀己一言堂惯了,不论说什么求情要头面,只要他铁了心不撒手,他都能绕开任何话,而后合情合理地把翡翠头面送到明莲心手里。 只有翡翠头面不在他手里,意玉才能夺回来,实打实地给梅氏。 梅氏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心疼,还掺杂着震惊。 走马观灯似的,回忆起了意玉这些日子对她的无微不至。 梅氏只把方才极为想得到的翡翠头面潦草地放在仆妇手里,也不顾什么意玉是乡下姑娘的别扭,只上前一步,问意玉:“疼不疼?傻不傻?” 意玉只是说:“意玉没事的。母亲,您一定要把翡翠头面收好了。” 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叮嘱,眼神坚定。 梅氏看着女儿高高隆起来的脸,突然惊觉怀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对她亲生的女儿没有一丝珍重。 她恍然,看着那红痕,点点头。 心中有了很异样的感觉,有股涩意,也是暖流。 总算开窍,明白这也是,她的女儿。 第18章 震惊清高公爹 今晨公爹得知意玉赚钱的事,赶紧捂住嘴,往家里跑。 结果在回府路上,撞见了一个岭南口音的人,抱着个白象牙球,跑进了当铺。 他手里拿的,就是当初公爹吵着要高价拍下的惜宝。 公爹便立马跟了过去,听到了这个象牙球做工精巧,贵是贵,卖了足足两百贯。 但当初公爹的定金,就花了三百贯。 尾款更是高达七百贯。 而且,还听这岭南人说,这是他们的岭南特色,并不是公爹以为的高级舶来品。 这时候,公爹恍然想起意玉曾经提醒委婉提醒的话。 “大部分精细的舶来品,都是出口转内销。” 最清楚的是,自己被坑了。 这儿媳……好似有点东西啊。 公爹归家,去意玉院子没见着人,就赶着紧着地叫人去寻,把意玉请来自己这边。 意玉一回府,便给公公身边的小厮给叫去了。 公爹的院子好风雅,多为松竹兰之类,是典型本朝韵味,看出院子主人的喜恶极为诗情画意呀。 进了他书房,首先瞧见的便是一排的博古架。 别人家可能书房卧房放一个便足以,公爹两步一个博古架。 饶是见惯了金银财宝的意玉,也都惊了一下。 但更多的,是凝起了眉头。 这里面,仿品倒是少之又少,形制也是各有各的地方特色。 但无一例外,虽五湖四海的收藏皆有,但都是咱们本朝内的。 可问头就出在这形制上。 这些咱们国内五湖四海的异物,却都是标榜着舶来品的异物惜宝。 价格……起码得翻倍。 按照上次公爹指着岭南的异物当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的舶来品买,这不就是利用了地域局限,卖高价? 公爹叫她来,主要是为了探探她的底。见她一来,首先就是觉着羞臊,毕竟上次嘲讽了人家。 还是意玉帮着他缓解了尴尬,主动开口关怀,公爹也就放开了,还主动给意玉介绍起了他的博古架。 意玉委婉问:“公爹,您是为了收藏,还是转手?” 如果只是收藏的话,那她就不说了。 公爹露出洁白的牙齿:“都有。一是,我能于同僚面前展现一二,我那个同僚眼高于顶,见识广博,我偏偏要邀他共赏宝物,看看我的宝物多么珍贵!” “二来是为了转手,等府里有个什么事,我便出手一卖,铁定大赚。” 意玉沉默了片刻。 公爹察觉到了她的沉默,似是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了。 公爹颤颤巍巍:“洺哥媳妇啊,你直说吧,我这些东西怎么了?” 意玉抿唇,委婉说了一堆做铺垫,才开始正题,唯唯:“意玉愚钝,但得了垂怜,见着个源头货商,货好,还可免除中间赚差,免除假冒满天叫价。” 话至此处,公爹虽被哄得心里舒坦,但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听的明白弦外之音。 这堆东西,八成货不对板,亏大了啊。 而他还整日对他那个同僚显摆炫耀。 公爹一拍脑门,心里一阵后怕尴尬。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个最明白收藏惜宝的同僚每次见了他的珍宝,不是震惊,而是笑眯眯。 公爹还以为是他对收藏颇为热爱,是对文雅的极致追求,不庸俗,才对着收藏没有震惊,只有笑眯眯的打量,他还觉着此人高深莫测,心纯则真。 结果,这瘪犊子是在笑话他啊! 等劝慰过后,意玉也是有真东西来解决这事的。 意玉问:“公爹可有时间?意玉偶然得知东京有家码头商,里面异物惜宝多得紧,您可去那瞧瞧。” 公爹今日本身便休沐,他定好座子,本意等今日晚上,打算同自己那精通异物惜宝的同僚在白矾楼约个好茶,两人针对这收藏一门好好斗法,但如今细想过来…… 他旋即冷哼一声。 自然说有时间。 意玉便准备好了马车,带着公爹去了漕帮大哥胡维的地界,他平日在码头处的值房处议事。 出府邸,才打算上马车之际,却碰上了公爹的那位懂珍宝的同僚。 同僚乐呵呵迎上去,公爹甩袖子不理。 最终同僚在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下,明白了公爹发火的由头。 呦,背地里嘲讽的事被发现了。 他尴尬地用手碰碰鼻子的灰,而后转移话头,指着意玉道:“这就是你们家那儿媳?” “生得倒是好看得紧,你们家洺哥有福气啊。可惜就是听说原先是个乡下来的丫头,上不得台面,你真信她知道什么好地方?” “乡下丫头,哪能有什么眼界啊,还什么货商,怕不是唬你的被忽悠了。” 他平生最爱看热闹,看别人乐子,现下也顾不得公爹要吃人的凌厉眼色,紧赶慢赶着要去看乐子。 但却被公爹气哄哄地舍下了,他气得留在公爹书房里等他,反正他总有回来的时候。 这怀家的儿媳,怕是要出丑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 * 意玉把公爹带到了漕帮大哥的码头值房处,恰巧如今新进了一批舶来品。 舶来品单独放在大箱子里,成堆,看起来富得流油,而且都是公爹平日里见不得到的,给皇亲国戚才可能挑。 琳琅满目,公爹看得头晕,瘾又犯了。 在杭州外祖家时,意玉什么金银财宝都过目,看外祖家的游记和记载也多了去了,眼光毒辣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制止住了公爹要付钱的动作,公爹悻悻收手。 意玉带着公爹,逛了这片库房,并详细地说明库房每类藏品的本钱产地工艺及加价方式,还有各类后续的销售手段。 还说:“这些舶来品,大多都是本朝自给自足,不若没这么精细的。” “只是为了卖价更高,才称个舶来品的名头。” 公爹一听,这些套路,他好似都中过。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6节 而后,意玉把公爹引荐给了漕帮大哥胡维。 但是并没有说是因为自己,漕帮大哥才结识招待公爹。 那样,公爹保准会有负担,凭他的性子行事,觉着有愧于人,羞愧受他瞧不起的儿媳的情,也不能好好地接受意玉的帮扶。 漕帮大哥胡维颇为乐意帮这个忙,大方地说,若是新来了什么珍宝,什么新品种的松竹,什么时兴的衣裳,第一时间给公爹送信,而且价格压得极低。 极大地满足了公爹这位好风雅之人的内心。 这次瓷器出海的事可多亏了意玉,算是胡维回请,还了人情债。 意玉在上次公爹来寻她借嫁妆时,便有把公爹引荐给漕帮大哥的盘算。 公爹搭上了这人脉,他乐得合不拢嘴。 此后的日子,公爹美得很。 公爹的博古架,一圈都是这些日子从漕帮大哥那搜刮来的一众惜宝。 同僚有几个月未来了,今日再一见公爹的博古架,被这些惜宝的品质大变样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公爹拿着的那些新物件,各个品质要比原先公爹博古架上的那些要好之又好。 而且,其品质,连同僚这种家里做藏品生意的都不大能遇到。 而他现在的屋子里却全是。 同僚眼睛瞪得溜圆。 这人傻钱多的,平日里净收着一堆废品,竟真开窍了? 同僚:“看不出来,你那儿媳妇厉害得紧,竟有这般本事,给你引荐了这么好的人?” 公爹却瘪嘴,浑不在意:“人家胡维,也只是我有钱人家才卖我罢了。至于怀意玉,她就运气好,瞧见了正巧缺钱的货商胡维罢了,帮着引荐而已。” 意玉此举,确实帮着他了,可也不过是因此让他对她没了抵触厌恶罢了。 但成见还有。 这改变不了她是个乡下丫头的事实。 公爹并没有意识到人家恭维他,给他看好物件,纯粹是念着意玉的情。 等意玉不在了,人家哪还会把他当人物。 懂行的同僚不置可否。 胡维,缺钱? 乐。 而且这珍宝,哪是有钱就能得的?还能得胡维那种人家有了好物件就上门告知你,得多大交情! 这怀意玉,倒是真不简单啊。 * 意玉是最先知道,明玉同薛洺的女儿紫蝶走失了的。 因着,意玉并不放心紫蝶一个小姑娘,独身在明州上学堂,何况这小姑娘自小没了母亲,最近瞧着这状况也不太对,所以派了人过去看着点,每三日传一次信。 今日的信是加急送来的,所以意玉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紫蝶走失。 信送来的时候,意玉正在同胡维在商会的集会谈生意,两人上次约好的时间。 这次生意对意玉而言,至关重要,而且千万不能声张,意玉来谈生意时,都是蒙着头来的。 没有别的计较。 原因是,今日的商会,各大地界的人,都会来此做生意,包括杭州外祖家的那些人。 意玉万万不能被外祖家的那几个包藏祸心之人发现。 但这门生意对她而言,又至关重要。 这决定意玉能不能同胡维长期合作,做生意,做专属于她的生意,也是意玉第一次彻底为自己做的开心事。 所以不能放弃,她谨慎得很了。 然而,事与愿违。 在商会被这十万火急的送信人给硬闯进去,慌乱地告知紫蝶失踪之后。 她只是微愣。 后安静地放下手里的契。 毅然决然放弃了这段生意,眼中闪过急切,同胡维说了抱歉,便要去寻紫蝶。 也因此,闹出了极大的声势。 意玉为了寻别人帮扶,扯下了头巾,她的脸无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大众面前,寻求帮助,找人报官府,请救兵。 顾不了了。 这种时候,没什么其他的法子,只能取舍了。 意玉习惯性地先把自己置于危险,来换取别人的一丝微小生机。 毕竟这是薛洺的女儿,她不想让薛洺在如今即将出征的节骨眼上分心。 然而,薛洺很显然,不觉着她是个这样赤诚的人。 他得知这事,有的只有怀疑。 第19章 继女被欺辱 先找人救紫蝶要紧。 意玉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和桃还想着给送信人拦下来,却被送信人硬闯,本就气愤。 如今听到他要让意玉抛弃自己珍视的生意,转而去寻非亲生的紫蝶,更憋闷了,赶忙要把急匆匆离开的意玉拦住。 和桃揽着意玉的手臂,意玉低头瞧她。 她说:“夫人,您想明白些,这做生意是您为数不多的寄托,您人生前几年过得苦,如今好点了,仅有的己愿就是想放开手脚,做自己的生意,眼瞅着就要成了,您、您别放弃啊。” 话至此处,和桃的声音都有些抖。 如果说,一开始她作为怀明玉的陪嫁丫头,后被分给意玉,只想着安分过好日子就成。 可如今,她却出格了。 男人给宠便是爱了,但意玉是又给钱又给爱又给尊重又给礼数。 和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照顾她的情绪,不让她累着,给她比同位丫头高出一大截一大截的固定月银,还有各类珠宝首饰、果子佳肴会三天两头给她带。 活像是养亲生妹妹。 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 和桃不想让她放弃自己,想让她不要那么卑微讨好,多为自己想想。 意玉静心,和桃看着她,眼里都是关切了:“姑娘,她毕竟,不是你亲生女儿。” 但意玉只低眉看她的那只手,安抚地揉了揉:“这家里,薛将军和他的两个儿女形单影只,薛洺本身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自己还是个带病出征的将军,很苦。” “这两个儿女,府里无依,母亲早亡,可怜得紧,薛洺的爹娘,同他关系也不好,几乎是陌生人,更别说看孩子了。” “如今能帮扶的,我勉强能出点绵薄之力。” “和桃,抱歉,实在抱歉。” 意玉安排人准备车马,叫人赶紧去找东京的官府。 趁着这个间隙,和桃一直在叮嘱意玉小心注意些,千万不要再把自己的身子伤着了,意玉也嘱咐和桃照顾好自己,又担心和桃钱不够,塞了张银票给了和桃。 意玉的身子骨弱,是个妥妥的病秧子,再不好好照顾,怕是真的会散。 然而,在送信人转身之际,意玉却发觉他背后有张小纸条,紧紧地被米糊黏住,又用线封住。 在场人,哪怕是送信人本身,都没发现这个纸条,只有最心细如发的意玉发觉了。 她取得纸条,瞧见了里面的内容,簪花小楷,意思为: 大娘子安好,我记着上次您说过,有事便来寻您,我现下想寻您,可又不想被父亲知道,于是送信于您。 您别让父亲知道,我来寻您了,成吗? 我路上没有危险的,而且您去官府报案也无用,我走的小路,如今官府的办案效率低下,他们寻得我,黄花菜都凉了。 意玉看着信,低下头。 后叫停了去官府报案的人。 紫蝶说得其实很客观。 要是靠官府找,确实不论是谁家的公子小姐,都找不回来。 官府办案慢,是出了名的。 或者可以说,是他们根本不想担责,所以拖着拖着案子就不了了之,活像赖子。 反正我们名声都这样了,管你谁家的 她其实明白紫蝶的顾虑,是不想让薛洺觉着,她是个不好的孩子。 因为紫蝶在所有人的眼中,一直是个又乖又懂事的女儿。 可自小被放在明州异地,且没有母亲的孩子,又怎么是个乖顺任人摆布的孩子? 她极为独立,要强,甚至很偏激。 报告官府,不旦会让紫蝶愤怒,还根本没用。 意玉没有叹气,也没有脾气。 她只是安静地接受这一切,同胡维认真道歉过后,没有再留念这个唯一为自己做的事。 也放弃了这个大好的光景。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7节 而后叫人来匹马,她拿了个披风,上了路。 意玉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现下手里的人手不够,寻孩子这事,尤其是寻找姑娘,要的就是兵贵神速。 意玉会骑马,她会打马球,所以也加入其中,去寻孩子,不顾自己是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她从没认同在乎过。 等她一离开后。 一对眼睛,亮闪闪,贼眉鼠眼地对视两眼。 * 她是第一批出去寻的人,朝着东南方向走,身后跟了一男一女的护卫,也是骑着马。 后面的几天,陆续也有第二批第三批。 意玉稳得住,考虑周全,第一时间就让人去薛府叫人,能喊来帮忙的,她都拿出自己记着的人脉小手册,第一时间去喊。 薛洺即将出征,封闭在练武场那。 圣上的旨意在那,打搅不了。 何况紫蝶这孩子,性子独立偏激,若是知道薛洺也找她,估摸着会跑得更远,鬼滑头得紧。 寻紫蝶的这些日子,意玉熬红了眼睛,没分昼夜地骑马,这劲头逐渐把后面两个护卫给震撼了。 一个小女子,瘦弱不堪,却爆发出此般力量,一个闺阁女子,柔弱不堪,这些日子还反过头来关怀补贴他们累不累,心细如发。 看得意玉跟在身后的两个护卫随从啧啧称奇,又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继室夫人了。 原先对意玉的那点轻视,也全然没了。 他们这群下人,原先对意玉并不是很尊重,只是碍于她有对牌钥匙才勉强听命。 如今一瞧,他们翻转了自己的认知。 意玉水土不服过,呕得昏天黑地,饭也吃不下去,眼熬到出血丝,也仍旧强撑着精神,几天几夜眼睛都没怎么能合上,一直在寻紫蝶。 她和紫蝶打过照面,知道应该往哪寻觅,知道凭借紫蝶的性格,她会往哪走最保险,不被人发现。 她亲自来,放心一些。 最终,还是意玉找到的紫蝶。 意玉的心思极为赤诚,她从来没有掺杂别的。 意玉的队伍明明最为人单力薄,只派了两个护卫保证她安全,其余便没了。 但效率,却偏偏是最快的。 她见到紫蝶时,紫蝶整个人灰扑扑的,穿着小绣娘的衣裳,头上被绑成双丫髻,两个小揪揪,手里还啃着窝头。 即便是窝头,她也啃得很开心,似乎并没有陷入危险的自觉,也没有什么胆怯。 见到意玉,紫蝶的手一顿,窝窝头被她滚落在了地上。 意玉捡起来,紫蝶说别要了。 但她把沾灰的细致摘下去,不浪费一点,然后捧着坑坑洼洼的窝头。 吃了起来,说自己饿了,不要多想她苦不苦的,没必要。 她就是单纯小时候饿多了,饿怕了,见不得粮食糟蹋而已。 紫蝶看到了意玉的模样: 原本就瘦弱的身子,变得更加不堪入眼,眼窝深陷下去,眉目间尽是困意充血。 身上穿着的素净衣服,也早早全成了灰色,被泥沙铺好满了,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温柔恬静的女子的模样。 仔细看,还能看到衣裳的原本模样,应该是檀色。 紫蝶愣神了片刻。 这时才顿感自己的出走,给意玉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她不明所以:“夫人,您这是……这些日子都在寻我吗?怎么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大可以不管我,然后假模假样地叫人去寻,装几日茶饭不思,就可以应付过去了。” 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紫蝶郁郁:“你会不会觉着我特别讨厌,特别离经叛道?” 意玉却轻笑:“别难受,发生都发生了,别再给自己负担了,开心点,我不讨厌你,相反,还喜欢。” “寻到你了就行了,不要多想,小孩子家家的,平白给自己压力。” 意玉没有说自己的惨状,也没有任何的怒气,只是来到紫蝶身前,蹲下同她平视,明明被紫蝶的胡闹折腾了好久,却声音没有一丝忿恚,甚至很温柔:“我没事的,不用担心。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解决你的麻烦。” 紫蝶看着她的眼睛,发现暖而有温,仍旧是那么温柔如水,内敛安静。 这些日子颠沛流离的委屈,以及在明州做个孤女被欺压的苦楚全然涌上心头。 她当即鼻子一酸。 意玉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硌人的肩膀尽力给紫蝶温暖。 紫蝶紧紧地缩了进去。 意玉很轻声地安慰她。 紫蝶抱着她,突然心中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暖流。 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吗? 她更加用力地回抱住。 她不免去想,继母的怀抱如此温暖,那么她的亲生母亲,对女儿肯定也是这般吧? 意玉搂着成树袋熊一般的紫蝶,去了隔壁早早备好的茶楼。 这时,才知道了紫蝶在明州学堂的情况,她总算是愿意讲明。 紫蝶爬在桌子上,吃饱喝足,抱着茶,小口小口抿,“我母亲为了让我独立,防止有东京贵族小姐的骄奢风气,把我送至明州学堂,培育我的独立性,让我能像她一般自由,不用染上东京贵族小姐的骄奢。” 她鼻子发酸:“而我如今,不敢再回明州,也没像她叮嘱的在明州忍让独立,是不是辜负了她。” 意玉只是用有力又平淡的言语安慰她:“我明白的,你所在的学堂地处偏僻,是明州的乡里乡亲族老联袂而办,典型的人情产物。” “一班里都是沾亲带故的,只有你一个外来人女,不会好受的,不是你的问题。” 紫蝶愣神,心压着的郁气,隐隐松动。 真的不是她的问题吗? 不,就是她的问题。 紫蝶极为内耗,她摇摇头,“不,如果不是我有问题,我的朋友为什么离我而去,为什么夫子当众讲我是外来的土丫头,说我是被爹娘抛弃的孤女?” 意玉微讶。 随后,紧紧蹙起了眉头。 意玉一直软和的声音罕见地坚毅了。 左手握拳砸在右手上,气得不行,给这件事不怕得罪人地做了主:“这学堂!什么做派!不是你的问题。” 意玉定了板:“别在这地方耗,咱们回东京。” 第20章 他想到的是意玉,还是明…… 意玉虽然平时忍让,但面对这种大事上,她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自小的生存环境,也让她绝对不能出错地做出判断。 意玉定了板:“别在这地方耗,去东京。” 紫蝶看着意玉给她做主的模样,心里被狠狠撞了一下。 意玉忽得问她:“对于明州学堂,还有什么看法吗?” 紫蝶努力扯出一个开怀真心的笑,做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忍让回答:“虽心中还有怨气,但我相信,到了东京,我会自己调节好的。” 这意玉夫人是出了名的忍让脾气。 能为她做到如今地步,已经不错了,她也要好好回复,不让别人感到过多麻烦。 她要做母亲口中的乖巧孩子,完成她的遗愿,也为了不让父亲担心。 意玉却笑着说:“怒气该出了才好,哪需要自己调节?” 她忍,是因为习惯了,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小孩子不一样啊,若是被人欺负头上还让这不成熟的孩子忍,就会有祸端,轻则同孩子生嫌隙,重则孩子就困在这了。 这么多的欺辱,对紫蝶的影响,肯定很大。 * 另一边,东京城练武场。 自从上次知道意玉对煌封的照顾,以及见了意玉在怀家的可怜状后,薛洺对意玉,少了厌恶,甚至多了一分他自己都说不明的怪异。 他因为那张那张同明儿几近一般的脸,对意玉生了怜惜,哪怕她嫁进来的手段极其卑劣。 毕竟,一个如今时代的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谋算? 她无辜居多。 薛洺闭眼,却想她。 或许,她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令人厌恶,那么恶毒不作为。 甚至很可怜。 可怜到,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疼。 在他烦闷时候,薛洺却偏偏独独知道了紫蝶失踪的消息。 据说,还是被怀意玉给带走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8节 她现在和怀意玉待在一起。 薛洺沉默半响,忽然冷嗤一声,便拿上衣袍,大步离开。 他不该相信怀意玉是个无辜之人。 意玉本来是封锁住消息的,为了紫蝶的意愿,也为了薛洺即将出征,圣命难为,不能因为这个分神,导致在战场上有差池。 可无奈防狼防贼,她不在薛府,公公婆婆又不顶用,被大房得了消息,乐得立马去给薛洺通风报信。 他的脸色,比什么时候都更要冷漠。 思虑缜密的人,直接盖棺定论。 这事,是他疏忽了。 这怀意玉,身为继室,不受宠爱,还自小比不得明玉,自然被欺压惯了。 如今翻身做主子,自然而然是要报复回明玉的一对儿女身上。 可谓图谋不轨,之前卖可怜,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罢了。 怀家的雕虫小技,找了个同明玉相貌一般的人,竟真差点坏了他的心神。 他张开眼,眼里尽然是恐怖的冷意。 后,骑马,他驾于马上,阴森森冷冰冰。 距离出征还有一月。 各种事情压在薛洺心里,他硬生生扛了起来。 明玉留下的女儿,他的女儿,不能有事。 这怀意玉必定是心怀叵测,不若出了事,她为何不告诉他这个做父亲的? 薛洺去调人手,却发现早早都派了出去。 薛洺只当是老太太或者母亲帮着派遣的,毕竟在他的认知中,意玉比不得明玉有能力,是个卑微无能无趣的人。 根本不可能考虑周全。 他的气势凶煞,让人退避三舍,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焦躁和怒意。 猛翻身,驾上高头大马,马步急促有力,眼神凌厉,直奔明州而去。 * 今日明州学堂,都在议论紫蝶的事。 尤其是位好事的男同窗,嘴尤为狠辣:“听说了没?咱们学堂那个外来的孤女要离开了!” 掀起哗然,以及一众的嫌弃。 就比如紫蝶曾经结交的好闺蜜: “外乡的可总算走了,我整天看着她都不顺眼,一开始觉着好奇,照顾着点贴上去。可日子久了,她一直端架子闷闷的性子,谁不嫌烦?” 这位好闺中密友,一开始因为家里穷还不认真学,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整日被夫子训,大家都知道她的性子,没人愿意和她结交。 紫蝶心善,才来了明州的时候,并不知道闺蜜的名声。 这闺蜜底线低,油光嘴滑,看准了她的性子,趁着她不知道自己的往事,就往她跟前软磨硬泡。 连紫蝶同别人说话,都要隔绝开。 导致紫蝶初来乍到,根本没有机会结交别的朋友,把紫蝶彻底隔绝于同窗之外,导致除她之外,连个谈心的都没有。 紫蝶和她结交前,也说了自己的性子问题,因为自小从薛府教养,如果要做长久结交,她会在某些话题上放不开。 这里,紫蝶举例了某些话题,是谈情说爱之类的,她们家里不让的。 东京的闺秀都是如此,要保持处子贞洁。 闺蜜自然满口答应。 但谁料,紫蝶同她才将将结交,闺蜜便成日谈些奇奇怪怪的话题,什么情爱什么谁家睡了男人,什么谁家出轨谁家龟公,紫蝶吓懵了。 这话题太出格了,和她想得完全不同。 不过她才十余岁,分辨能力弱。 觉着闺蜜本性不坏,也忍了下去,算是有礼地附和着,不好反问为何不守信,觉着只是闺蜜正常的事,没好意思挑破。 而紫蝶在乎她的感受,但闺蜜不在乎。 之所以不在乎她的感受,是因为只把紫蝶当个消遣的玩意。 等再转入了个新生,她和那新生臭味相投,于是一拍即合,那两个结伴做了好友,连知会紫蝶都没一声。 毕竟,即便让紫蝶发火生气,又能如何? 在大家眼中,紫蝶就是一个被扔在明州的孤女,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日,紫蝶照往常一般去寻闺蜜,就被闺蜜拂开了手,眼神闪躲且冷漠。 紫蝶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这个时候去质问也没用了。 自那之后,紫蝶就一直是形单影只了。 整日看着别人出双入对,都各自有各自的小团体,她插不进去了。 这是紫蝶厌恶明州这地方,状态恹恹的第一个原因。 一位面相刻薄的女童说: “而且,我以前看她曾经带了个和我母亲一样的金手镯,那可是我母亲陪嫁的三金,平时多么珍惜啊,而她却皇而堂之带来学堂,还觉着她多有钱呢。” “我上前问她好有钱,结果人家支支吾吾,自此之后就没带过首饰了,那衣服朴素得呦,面料都没见过。” 紫蝶的母亲明玉,此生最是厌恶东京贵族小姐的娇柔奢靡风气,于是也命令紫蝶不可以穿金戴银,必须朴素才能彰显坚强。 想象很好,可怀明玉厌恶的金银,她自己可是自小一箩筐一箩筐地被爹娘送,被夫君送。 虽她不戴,但身上的那些值钱物件,加上夫君爹娘的爱护,谁不尊敬她? 她自然得以清高“朴素”,自然不当回事。 但紫蝶一个生活在人堆里的小姑娘,没有顺应阶级的打扮,还没被人知道身份,自然会被嘲讽攀比,这是人之性。 这是紫蝶状态几近崩溃的第二层缘由。 这说话的女童收起了自己对紫蝶鄙夷的眼神,转头恭维地来到另一个看着有些气质的女童面前,问: “念念,你说是不是俗气?她是不是没钱硬装?” 被问话的有气质女童穿得不错,头上有镶金玉簪,是典型的小富人家,在班里算得上见识广,有钱的那一批。 她是乡绅的女儿,是班里人被爹娘嘱咐着恭维的对象。 念念是对钱财最为权威的一人。 家里因着是乡绅,颇懂人情世故,会来事加上家世好,夫子被哄得极为喜爱她,整日捧着她。 这叫做念念的女童听到要谈论紫蝶,却完全不同于平时对待夫子的恭维,脸上浮现了下意识的远离及嫌弃,高挑着眉毛,神色平静,却有种淡淡的居高临下: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生理性不喜欢紫蝶,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让她觉着自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仿佛这外来的野丫头才是。 最开始对紫蝶,她以为她有点钱财权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交得起在明州的学费,何况是外乡人,生得极为水灵好看? 但观察下去,发现就是个破落户,外来的穷丫头。 平日有怜悯心了和朋友闲谈唏嘘她是个可怜的孤女一波。 和她碰面了就下意识远离瞧不起。 在场人一片哗然。 脸上不免都有了轻视。 在座的不论地位如何,但都是明州本地本宗的。 他们生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宗族优越感。 这个外地的孤女,真是令人招笑。 直至夫子来到学堂,当众宣布了紫蝶离开的消息。 夫子当堂嘲讽:“何许人也?遇到点挫折就要跑,真真给我平白生事。” 他其实知道紫蝶被欺辱的现状,可却不管,甚至还总为了和学生拉近关系,一起当众贬低挖苦紫蝶。 如今走了,他少了个出气筒,自然要榨干挖苦最后一滴血。 “你,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没用的都扔了吧。” 叫的是最初那个好事的男同窗。 男同窗瘪嘴,同那个最有钱的女同窗念念相视无奈一笑,眼中充斥着轻蔑,嗤笑了一句,揶揄哂笑道: “其实夫子,学生觉着,她的东西基本上也都不值钱,全扔了也没什么的。” 在场人都笑了起来。 夫子也哎呦一声,表面拧眉啧啧,实则那样子是放纵及同乐。 夫子:“快去吧,人家一个孤女,家里就靠着这个吃饭呢,哪和你们一样。” 男同窗便也笑着去紫蝶的桌子上,要去收拾她的东西,还啧啧声连绵。 谁料这时,一声清冽的声音敲了敲门,外面传来一群人脚步踢踏的感觉。 “若是要收拾物件,我们薛国公府的人手,还是足够的。” 第21章 紫蝶在意玉身边晕厥 夫子赶忙去开门。 这般不同于方才傲慢的恭维热乎劲,是因为听到了堂长的声音。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29节 堂长,就是学堂的置办者。 也是夫子的顶头上司。 夫子是最先发觉的堂长,因为耳朵尖,好恭维,加之他这个人有浓重的男人官场味,所以耳朵只听见了堂长声音。 只是他发觉,在门外,堂长说话的语气,却和平时对他们下面这些夫子的高高在上不一样。 如今,他对门外的人,语气缓柔,言辞里尽是恭敬。 木门被推开,堂长躬身伸手做请开路,弯腰恭敬地请一女子入场。 这女子的模样气度,如同仕女画中的仕女一般,身白胜雪,唇红却柔,面柔和温婉。 似是能普度众生的神仙妃子。 身着一身明媚的枣红抹胸,配以荷萍鱼石鹭鸶花边白罗衫。 头梳高髻,葡萄缠枝纹路玉插梳在前,金荔枝耳饰于耳垂,玛瑙珠串垂素手,指上缠钏式金连戒,步步亮眼,同衣服的纹样相得益彰。 这身鲜艳的衣服在她身上并不俗气,只觉本该如此,正经的温柔又富贵的贵妇罢了。 这是日常穿搭,可却从头精致到脚踝发丝。 走过来都是香喷喷的,奇异的暖香。 一见,便是常人接触不到的大人物。 明州学堂的各位,从没见过这种的人物。 貌美富贵到似是神仙降临人间。 底下惊呼: “怎么有人肤色能白如此?得废多少心思?连瑕疵都没有,斑点更是全无!” “她好香,好美。” “这身服饰……看着好生贵的样子,这是什么来头。” 对于绝对的美和富贵,在座的都是学生,全然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其他心思,都在下意识感慨。 这样貌美又富贵的女子身后,还跟着六个侍卫,六个小厮,两个仆妇,两个贴身丫头。 这还只是能进学堂的,其余的什么小厮丫头,十余个,都在外面侯着马车呢。 这派头并不算是奢靡,甚至不过是东京大部分豪族出门的派头。 意玉原先并不想搞这些,她不论多有钱财,平日出门及身上的穿戴都是朴素的。 可发现,有些人就是吃这样的派头,那她也不必与礼待之。 堂长根本没理凑上来的夫子,还白了他狠狠一眼。 原先高高在上嘲讽紫蝶的夫子,一脸吃瘪的模样,却还要卑躬屈膝。 意玉在众人的注视中,风轻云淡、不卑不亢地地来到了紫蝶的位置,步履轻缓有礼,极为讲究。 她用温婉但却疏离的话语,对正在像丢垃圾一般丢紫蝶物件的男同窗道:“这位小友,劳烦收手,倒是感谢你帮着小女紫蝶收拾物件了。” 话锋一转,她偏头对着带来的小厮道:“连生,春英,莫春,来接着这小友的活。” 仍旧是平缓的话语,面色恬淡,却不自觉地有了威压: “咱们薛国公府或许还未到没落的地步,请人收拾物件,是出得起价钱的,是不是。” 听到这语气,任谁都沉浸在她温柔的话语中,以为只是不愿麻烦人的语气。 但细细打量这话,但这话却听得本来以为她没生气的堂长虎躯一震,冷汗不止流。 堂长又惊又惧,气得要命,心里早早把夫子骂了几千遍。 蠢物,平日里看他那么恭维,还以为是个多机灵的人。 这下好,一来就给得罪个大的。 而在场人的人都震住了,尤其是手里还拿着紫蝶笔的男同窗,意玉轻笑,说:“你喜欢这笔?一直拿着,好看?” 男同窗被美人这么一问,羞红了脸,下意识点点头。 意玉温柔地道,但却颇有阴阳的话语: “你若是喜欢,可以去买同样的,不过这珊瑚笔和普通红色杆的笔生得极像,因外形低调,不遭人觊觎,我们才给选了这只,可不要买错了。” 男同窗一听是珊瑚笔,立马把放下了。 这笔杆子都是珊瑚做的? 只听过玉管笔东京豪族会用,这也太贵重了。 在场人见了意玉去紫蝶位置的场面,听到她的话,都不觉困惑。 这贵妇人怎么去了紫蝶的位置? 还有,什么,什么国公府? 在场人见过最大的官,无非是县宰,其次是堂长。 这明州的知州都没机会接触,更别说东京的堂堂国公府了。 只在书本上偶然见过这官名。 难道那个孤女紫蝶,是这位温婉富贵的贵妇人的女儿? “紫蝶是她的女儿?这么富贵的人啊。” “念念,你说,她身上的衣裳,是真的吗?这么多金子玉石,香料锦缎金丝。” 那个对名贵物件最有权威的乡绅女儿念念脸色一僵,失去了中心失去了众星捧月的她很是难受。 但要装得自己不在乎,为了显摆自己的知识,于是说:“光这套衣裳,就够普通人家吃三年的饭,金丝缝制,绣娘绣下精巧图案。” “头上的什么缀珠玉梳金饰,价值早早不可估量,也就只有我父亲进京买物件的时候,才得以在拍卖行窥见一二的物件。” “而且,这位贵妇人的穿着,还只是她们那个阶层的平日打扮,要是等封了诰命,上了宴席,那服饰才叫一个五色生辉,珠光宝气。” 问的人惊呼一声,过几日就把这话传遍了学堂。 紫蝶的闺蜜坐在堂下。 意玉趁着小厮门搬物件的间隙,打量了在场的人。 紫蝶的闺蜜特地讨好地一笑,以为能获得两分青眼,毕竟她看这贵妇人性子好,应该会回她一笑。 够她吹好久的,也够特殊了。 但意玉看着她刻意讨好的笑,只是淡淡地扫过,没有其他的神色。 但让闺蜜觉着自己被排挤歧视了,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人看穿,当成猴子一般的无聊戏码。 她总算明白了紫蝶被戏耍的感受。 意玉只是礼数都不做了,对她只有不喜,但并没有歧视,她没有歧视这个东西的。 她虽有礼,但对于这种欺辱紫蝶,耍紫蝶当傻子一般的恶人,没有好脸色。 依照紫蝶给的特征,意玉平静地看了了一圈,等小厮收拾利索,禀告后,连个眼神都没留,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富贵人家转身离去。 优雅,高贵。 自此之后,没人再敢说紫蝶是外来的孤女,也没人敢在背后嘲讽紫蝶。 算是真真的一劳永逸,紫蝶也不必在午夜梦回担忧别人自她走之后,会不会背后骂她心性小,背后拿她当反面例子。 提起她,只有惧怕,羡慕,以及说“我同国公女儿同过窗”的炫耀恭维。 一旁,方才还颐指气使嘲讽紫蝶的夫子,站在堂长身侧,唯唯诺诺地听训。 但堂长并没有责备他,只是扯出个极为和善的笑。 就当夫子以为堂长大人有大量时,堂长笑说“你可以滚了”。 夫子蒙楞了。 他赶忙凑上去说堂长您真会玩笑,结果却劈头盖脸挨了校长狠狠一巴掌,堂长歪着嘴,阴阳怪气:“你还想待着不成?” “这是谁家啊?这是谁家人啊?你这都敢给我得罪?!” “这是国公府,东京的国公府!国公府啊!” “刚才那位贵妇人见到了没?那般温柔刀,吓得我一愣一愣的,即便打听到是个不受宠的继室,同紫蝶这继女关系不好,但女儿遇难,仍旧能看似无龃龉,表面笑呵呵地为紫蝶撑腰,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人家国公府的脸面,人家要一直对外,连个口子都破不开。” “要是个没落的国公府,我道个歉送点钱动用关系也就过去了,学堂仍旧能归我所管。可这家的主子,你知道是谁吗?” “啊?谁?” “如今权幸,当朝抵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薛洺!权势滔天,手段血腥,阴狠毒辣,修罗阎王!圣上都得忌惮的人啊!” “如今你欺辱了他的女儿,就是在打国公府的脸,在打薛洺的脸,就是在打圣上的脸啊。” 堂长没好气摆手:“你如今让这位的女儿受了欺凌,等着死吧。” “我也得跟着你死,别说留你一口饭了,我家里八成都得遭审查。这学堂的堂长位置铁定都保不住了,哎呦。” “谁?!” 夫子吓得跌跌撞撞。 他欺软怕硬惯了,没想到这次碰上个巨硬无比的茬。 薛洺? 这个传闻中浑身煞气,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阎罗将军? 不得一刀杀了他?! 不是,不都说现在社会都是这样吗?资历老的欺凌小的,他为何不能耍耍威风? 夫子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没有早知道?早在他对紫蝶态度差,但紫蝶以礼报之时,就该明白啊。 他还以为是她端,她脾气软,原来是大家风范。 早知道他就把这人供着了,这样说不定还能和薛大将军搭上关系。 不悬着把刀在头上,这种踩高捧低的人家永远不会觉着自己有分毫的不妥。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0节 * 意玉寻到紫蝶之后,就立马向东京报了平安,寻找的人手也都歇下了。 紫蝶听了意玉绘声绘色说那群人反应的话,乐得合不拢嘴。 心里的郁气,以及怕他们会背后挖苦的后顾之忧,也早早消了。 意玉见自己的安慰起了效,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紫蝶在明州修养,最后留忆了在明州的日子,好好告别了几个认识的街坊姐姐伯伯,便要回东京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意玉明明才及笄没多久,可却极为会照顾人,她同意玉的感情逐步升温,现下已然熟悉了意玉的怀抱。 她投身进了意玉的怀抱。 鼓鼓囊囊说:“我好开心,总算卸下了心头大事……” 而后,便没声了。 意玉一瞧,紫蝶因为大喜大悲,晕了过去。 第22章 若不是明玉,我不会忍她…… 意玉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本来给自己寻的医师,明白气血亏损的症状,还没拿药,正好给紫蝶一并瞧了。 医师说这是情绪起伏过重,大喜大悲所致,估摸着这两日的申时差不多就能醒了。 意玉才算安下心来。 她顾不上自己去吃药,只是尽心尽力地守在紫蝶床边,打算等她醒了自己再离开熬药,不然她不放心一个小姑娘病着,身边也没个亲人的。 给她掖被角的时候,却被一阵力气给抓住了手腕。 后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巨大的力气拽着她细弱的胳膊,往床边扔了过去。 意玉身体惯性地往后倒,胳膊实在地磕到地上,关节处钻心地痛,抬不起来。 她心里一惊,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仆妇小厮侍卫戒备森严,即便他武力再怎么高强,也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担心床上的紫蝶,强撑着身体,要保护紫蝶。 紫蝶受伤,薛洺会担心。 结果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煞气眸子。 意玉本能地畏惧那双眼睛,强大威慑,充斥着冰冷的煞气。 是薛洺。 意玉从前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心地善良的恩人。 他面对自己时,也就只有厌烦,哪怕是那日中了春好药,薛洺也只是男人的侵略性让她觉着畏惧。 而今日,她第一次明晃晃面对这样的薛洺,他的眼睛冷冰,框在狭长的眼眶里,眼皮恹恹地微掀,黑得瘆人,平静中酝酿着风暴。 看仇人的眼神,蔑视不自量力的蝼蚁。 意玉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薛洺会有铁面阎罗的称呼,为什么薛洺会令敌军闻风丧胆。 他给紫蝶掖好了被角,等把紫蝶安置好了,他把紫蝶挡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意玉。 他很生气。 强忍着那股害怕。 意玉捂着胳膊,试图减轻一点磕到手臂的痛楚,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发抖,说:“薛将军安好,紫蝶是因为大喜大悲才晕倒,您不必担忧,您军中事务……” 意玉想叫他别因为太过担忧分了心神,在战场上受伤。 他却理都没理,眼睛只看自己的女儿,心中的烦躁翻涌,不耐烦地说了句: “闭嘴。” 薛洺看紫蝶晕在床榻上,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明玉,也是这般病秧子地躺在床上。 自此,他的妻走了。 薛洺对着紫蝶好一阵鉴定她还有没有活着,强大稳定的男人,也晃神了,嘴里轻轻唤着紫蝶。 那些鉴定人死没死的手段,可见他对明玉的死去,在心中演练过了多少次。 后,看紫蝶还没醒,他闭了闭眼,转过身,靴子一步一踏,来到意玉面前。 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令人害怕。 “明玉的女儿,你生胆子了,也敢动?” “撇责任撇得真快,我不用担心?怀意玉,你倒是很有理。” 薛洺冷到极致的眼神,以及周身的威严,让意玉被他的煞气惊到发颤。 薛洺看着意玉可怜苍白的脸,讥诮:“你卑微无趣,心思歹毒,利用别人的善心,用这幅木讷可怜的脸博同情。” “只因紫蝶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便这般折腾她。” “为同明玉争风吃醋,比较高下,带紫蝶擅离明玉拍板定下的好学堂,撺掇着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离开学堂,叛逆不堪,折腾得她昏厥不醒。” 意玉垂下头。 她敛下了眉头,她试图张口解释。 但薛洺并不相信她的任何话。 伤害了明玉,是他的底线。 明玉藏他心中,不可触不可及。 薛洺不想看见意玉这幅模样,不论是她仰头直视,还是低头不语,都不想见。 因为这真的会让他觉着她很可怜。 因为一张和明玉相同的脸。 于是,转过身去,只看着在床榻上的紫蝶,冷漠地留下了一句:“现在,从我面前消失。” “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同你一切有关的,都会让我没由来地难受。” 意玉还想说些什么,但薛洺发了最后的警告:“还不走?要不是明玉生前的嘱咐,让我忍着你这个妹妹,你以为你现在能免受责罚?” “趁我还没不耐到了极点,趁我的怒意能控制得住,别来我面前晃,出去。” 这是实话。 不过他说的难受,不是意玉看到的,理解的难受。 意玉看着薛洺高大勃郁的身影,俯下身,轻轻地抚摸着紫蝶的眼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她已经让薛洺厌恶到了这般地步吗? 见到她,就会难受,反感。 意玉撑着自己的胳膊,咬着牙关,尽力不让自己痛到哭出来,只是平静地朝着行了一礼。 她努力让声音没痛到发颤,而后极力平静着朝薛洺说:“薛将军,紫蝶煌封都很需要你,希望您别随长姐而去了。” 薛洺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毕竟意玉从小便有的忍耐力太过惊人。 他只是在嗤笑:“原先确有此意,我承认自己是个沉溺于情长的懦夫,如今一瞧,歹毒之人如此多,我得把明儿的孩子看护好,才成。” 意玉安下心来。 她呼出一口气,却又扯到伤口,倒吸一口气。 他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声音,便不听了。 门“吱呀”一声地打开,又关紧。 让薛洺坚如磐石的心,微微收缩。 他总觉着有些不安。 但又嗤笑一声,强压下去。 一个弱女子,还能去哪里? 难不成因为听了几句话,便心里受不了了不成?要去寻死? 他不觉着能在险境中存活下来的女子,是个这么柔弱的人。 怀意玉这女子生性恶毒,狡诈多疑,善用人心。 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难受了,也是要承担后果而已。 她不值得他付出一点心力。 薛洺并没有派人去追,也没关注她的去向。 自生自灭吧。 这次没迁怒她,也不过是因为明玉曾经的叮嘱。 薛洺稳住自己的心神,阖了阖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平日里强大无畏的杀神,如今目光疲惫又温柔地看向床榻上昏厥的紫蝶。 明玉没了,爹爹还在,爹爹不会让你再有事。 * 意玉回了趟东京的薛府。 她整个人因为紫蝶这事的奔波,憔悴得要命,整个人瘦得成骨头架子般。 和桃见到她时,差点都没敢认。 她上前抖着手,看着这瘦弱的身躯以及五官,才认出了这是意玉。 意玉捂着手,只是说:“这些日子,咱们避开薛将军,等我安排好和离的事,以后便都不同他见了。” 后,意玉强撑着精神,悉心地安排好身边的所有人,不让他们心里有一丝一毫地难受,不让他们受到一点的负担。 所以舍弃自己多一点。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1节 和桃因为意玉强盛的精神气撑着,被她嘱咐着,一时没想起去给她请个医师。 等她带着人马,去官府打听和离的事项时,看到个被抬出去的尸身,尸体被夫家抬过来争遗产,觉着讽刺。但看到那娘子的尸首遍体鳞伤,才恍惚间记起意玉捂着胳膊,身上的擦伤,以及苍白的脸色。 和桃恍然想到,好多贵族夫人,便是心力交瘁,一口血被后宅呕死耗死的。 说话时,意玉好几次都停顿着,恍惚着。 这时候距离她离开意玉,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和桃赶紧调转方向,骑上快马回了薛府。 莫离,她去寻莫离给意玉瞧瞧。 放眼整个大宋,没几人比莫离医术好。 结果还没去找莫离呢,便发现意玉不见了。 * 薛洺入夜,一直在屋子外守着紫蝶。 他一个大男人不便在屋子里待着,便在隔间临时放了个小桌,他在那看兵书守着紫蝶,用手揉着额头。 却被属下鞍锁汇报,说意玉不见了。 薛洺捻着兵书一角,翻页的手都没停一下。 鞍锁观摩:“您?” 薛洺平静地继续翻页,态度冷淡。 “找她做什么?” 鞍锁明白了薛洺的意思,直肠子:“老大不管吗?毕竟是一条人命,死了晦气啊。” 这话刚出,鞍锁就被一道眼神盯住了,他觉着后背发冷。 他抬眼看感觉不舒服的来源,却只看到薛洺仍旧闲庭信步地翻书页,却得到一句:“死不了,凭借她趋炎附势的心,不会放过薛家这块肥肉的。” “今日闹闹情绪,明日也就回来了。” “她向来都是如此,是个软骨头,是个懦娘子,去不了远地方的,只能菟丝花一般地依附于娘家,依附于夫家。” 这是薛洺对意玉的印象。 她永远比不得明儿的肆意明媚,独立大方。 她心思阴暗,也比不得明儿善良,会害明儿的孩子,心怀不轨。 差点,就凭着一张相同的脸,让他慌了心神。 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像现在这样,能远离则远离,谁都不在乎谁。 鞍锁只得退下。 等鞍锁退下,薛洺自以为掌握了意玉的命门,掌握了她的性子。 特别沉得住气。 但子时、丑时……辰时,薛洺都没有见到意玉。 再到了午时,鞍锁总算推门进来。 薛洺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敲着书案,左手撑着头,墨发披于肩,姿态高拱,拿出他惯有的十拿九稳:“怎么,她现在就回来了?啧,真没骨气。” 第23章 薛洺的情敌 鞍锁不明,他不懂情爱之类的弯弯绕绕,只明白薛洺对于厌恶的人,都是直呼其名,根本不会遮遮掩掩:“您口中的她,是谁?” 薛洺敲着书案的手指一顿。 不耐地吐出四字:“那个继室。” 鞍锁恍然大悟:“您说她?您不在乎她,我就没管她,不过到了现在,她都还没回来。” 薛洺抬头。 他皱眉:“现在还未归来?你仔细看了?” 鞍锁:“千真万确!老大您可放心好了,您厌恶她这小人,她性子照您说得那么弱,您再像昨日一般那么吓唬她,她保准被您的威风煞气给吓得不敢回来,就怕被您杀了……” 薛洺沉默了片刻,凶煞好看的浓眉紧紧拧着。 这又是什么阴谋手段在其中? 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虽然嫁作人妇,但如今的世道乱得很,指不定会受到什么遭遇。 毕竟是明玉的妹妹。 薛洺仍旧记着,明玉死前,曾经在病榻上,拽着他的手说—— 平日那么骄傲的人,低声下气地求他: “我疾痛日加,已然无力回天,怀家仍有一小女儿,吾妹怀意玉……可嫁与夫君……维持两家之好。” 她说,这是怀家的最后一个妹妹,希望他能保持住这段姻缘,继续结两姓之好。 这也是薛洺之所以能忍意玉这么久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能忍着怀家吸血的原因。 薛洺碍于怀明玉留下的话,最终还是派了侍卫去寻。 若不是明玉,他不会去寻这种伤害他孩子的人。 看着还剩下的马匹,突然叫自己连夜从东京找过来的奶娘看着紫蝶。 随后拉起缰绳,阴着一张脸,翻身利落地上去。 大将军配高头马。 竟不凶煞,反而有种鲜衣怒马的感觉。 他呵,马扬长而去。 啧,让人难找。 麻烦。 旋即夹马身,气势更足,马蹄踏得更甚。 明玉的嘱托还在耳旁,他不得不去寻。 薛洺寻了周边意玉能藏身的地方。 但都没寻到。 他心下烦躁更甚。 他不是个迂腐的人,便开始沿路按照意玉的特征问。 “一个看着就可怜的瘦弱姑娘。” 这是薛洺在谈了她衣着特征后,又被问还有无其他的气质特征时,下意识的回复。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愈发地沉,没再说话,也不顾属下鞍锁投过来的震惊眼神。 可怜是她的伪装,评价很准确。 最终他问到了意玉回东京的消息,嗤笑一声,回了明州府邸,去看紫蝶。 果然,怀意玉跑不到哪去。 除了如今的明州,也就是东京了。 鞍锁来禀告时,薛洺就是这样的想法。 他的脸上全是嘲弄。 但鞍锁紧接着又急迫道:“据说,怀家小女儿在府里时状态很不好,她家那小丫头为了保护自家夫人的名声,对外只说是闭门养病,但却求到我面前,说她家夫人不见了……” “虽说回了东京,但她人不见了。” 薛洺听了,沉默了半响。 但眼里全是漠然。 他对于伤害了明玉女儿的人,能去耗费时间寻,已然是恩惠。 再多的,随她吧。 他承认,自己是对怀意玉有了些许奇怪的感受,因为那张同明玉一样的脸,因她看似是可怜。 但这在明玉留下的孩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真的明玉,终究也不是真的。 他并不打算放任自己的这种心思。 只要时间久,都会淡下去。 薛洺在怀明玉这件事上,平日冷静淡漠的人,却变得极为偏激。 谁伤害到了明玉,和她有关的一切,便都不行。 薛洺极为平静,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只扔下句话语:“告诉我做什么?” 他漫不经心,一字一顿: “估摸着,又是卖可怜的手段。若是没有伤害紫蝶,我会因着明儿的话去寻她,护她一条性命。可她心思歹毒,如今伤了明玉的女儿,紫蝶现在还晕着。” “她如何,同我并没有关系,我很希望她能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二人,本是陌生人,充其量,他也只算是她的姐夫。 如今算得上仇人。 方才去寻意玉,也只不过是因为她是明玉的妹妹,因为明玉的叮嘱,因为他不想看到那张脸又消失在她面前。 可如今这行为,一瞧又是她的卖惨手段。 这种人的死活,同他毫无关系。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2节 鞍锁退了出去。 也错过了寻意玉的最佳时间。 此时紫蝶仍旧未醒,真相也没人知晓,薛洺军中事忙,不得不启程回京。 他不放心紫蝶,让人准备了马车,在医师同意后,带着紫蝶回了东京 为了照看紫蝶,他总算是回了薛府居住。 之前一直在军营,除了大日子,从不回薛府。 * 意玉是被掳走的。 被杭州外祖的那群人给硬生生抢了过去。 她骑着马,本身是有逃生的机会的。 可手自上次被薛洺甩在了地上,已经抬不起来。 她单手握着缰绳,勉强撑着精神,掩饰住自己只能单手抓缰绳的弱点。 但所负的伤,还是被成日沉醉于斗马的表弟发现了。 杭州外祖家的表弟技术高超,只一个转弯,使得意玉也得猛转弯。 而后,一个翻身,意玉的手臂使不上力气,滚下了马,身体彻彻底底在地面上转了好几圈,骨头磕伤,身体彻底不能动了。 脸上也氤氲点点血迹,划了一个很大的口子,看得人触目惊心,彻底晕死了过去。 * 薛洺住家这些日子,是由鞍锁来莫离这给薛洺拿的汤药。 他经过意玉伤害紫蝶的事,总算是消了死志。 本来,薛洺打算等死对头丞相下马,自家的一对儿女没了威胁,便随着明玉而去。 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明玉不愿合葬,因为她明确说过,死后万万不可开棺,不想被曝露了身体。 薛洺打算把自己埋在她身边,两个棺材相靠着,也算是合葬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人,如今勉强能稳住心神,心中只有明玉。 但假以时日,时间长了,出现了新的诱惑,他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最好法子就是尽快去死。 可如今他发觉,这个继室,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他见识过这女子幼时的模样,卑微瑟缩,而他的妻子明玉,却被收宠爱,大方得体。 心里必然扭曲。 如今对紫蝶下手,便是个兆头。 若是他走了,这继室,八成会怨恨到她姐姐头上,把火气撒在明玉的一对儿女头上。 所以,他便不能死。 薛洺没了能解脱的最好法子。 少年夫妻,互相扶持着,从薛洺初出茅庐,到荣光璀璨的将军,他们共同抚育一对儿女。 朝廷出计、战前温存,战后同庆。 怀明玉是吊着薛洺的一口气,是他的生机沃壤。 薛洺幼时,爹娘都是不管他的,那时候还在闹分家,他被三叔父鞠养,没什么值得全身心信任的亲人,算得上寄人篱下。 始离襁褓之际,才遇上个明玉。 明玉,是薛洺前半生唯一的至亲至近之人。 可以说他光荣的,值得提起的温馨幸福日子,都有明玉的参与,也是明玉让他沉闷的人生有了大放异彩活着的冲劲。 早些年没了明玉,他算得上是被抽走了半数生气。 整个人颓丧阴鸷得要死。 怀着这样的死志,他面对“母亲”送来的汤药,原先为了孝道,断断续续只喝一口那汤药。 而如今,为了保护孩子,担起责任,让自己不沉溺于丧妻之痛,薛洺主动喝起了那汤药。 苦涩生硬的感觉流入肺腑,让他麻木死寂的人生中,总算有了点认知。 至于为何现在是鞍锁去拿汤药。 一来是薛洺不住军营了,自己拿省事,他不喜欢麻烦。 二来,就是最主要的—— 莫离不伺候了。 莫离本来熬药,就是为了同意玉多待一会。 如今意玉不在,莫离就懒得对任何人施法什么好心,薛洺不来取,怎么,还要去送? 若不是意玉去明州前叮嘱,连药都不会熬。 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几本医书。 鞍锁同莫离是老熟人了,所以来得也很畅快,轻车熟路就摸进了莫离的院子。 他的院子里到处都晾晒着草药,本本堆砌的医书都放在黑木架子上,虽说很有条理,但是密密麻麻的,还有些罐子里装着奇葩虫草。 哪怕是鞍锁这个军营的兵士,也都胆战心惊,最终来到莫离院子前,才算是安下心来,嘴里嘟囔着: “莫离这人可真怪,这些个瓶瓶罐罐这班吓人,军营里的汉子都进不来,怪不得这些年身边都没个姑娘……” 这个时间点,莫离这怪人应该是在钻研药物,这人是妥妥的为医药奉献一生,可谓废寝忘食,连讲儿女情长都不乐意讲。 除了每月固定给皇族看诊,就只抱着自己的医书研究。 鞍锁很是熟稔地推门进去, 他以为,莫离定是还在捣鼓自己的那堆草药。 谁料,却见穿着青色女子衣袍,皮肤白得渗人,生得有妖气,美得雌雄莫辨的莫离,正认真地穿针引线,在细致地绣一件……粉藕色的不明衣物? 细致到连抬头看鞍锁一眼都未。 鞍锁大骇。 缓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是个直肠子粗莽壮汉,没有什么弯弯绕绕,震惊地呼出声:“莫公子,你平日虽喜好身着女装,但颜色可都是穿男子形制!” “怎么如今这么变态了?此般粉嫩的颜色,你也要穿了?” 第24章 薛洺对意玉的误会解除 意玉失踪,事关女子名节,不便声张,和桃急得去求薛洺。 结果就是,被拒之门外,连他身边侍卫的面都没见到。 迫不得已,只得不情不愿赶过来求莫离。 之所以不情不愿,由头便是—— 她并不喜欢莫离,意玉在他那受好多气。 因为莫离对意玉很冷漠,嘴还贱。 以前还以为是什么性子冷淡,现在熟了,每次意玉同他见面,想着维系下感情,他就说意玉麻烦死了,没事别来烦我,冷淡得令人伤心至极。 等意玉真要走,却一边又说,我和你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你要走? 缠着意玉,不肯让她走。 她看啊,这人就是离不开意玉,又表面端架子,认不清自己的心,极端地排斥攻击。 才导致意玉在他那受了好多气。 希望这次求他,他别拧巴了。 谁料来了莫离药罐子一般的院里,却撞见薛洺身边的鞍锁。 和桃没好气,根本不同鞍锁打招呼。 你主子都不见我,我还恭维你干什么?怕是往你盆子里喂狗粮,都怕鞍锁噎死赖她头上。 她性子直来直去的,睚眦必报,没必要同鞍锁维系这表面声势。 鞍锁和桃明明都站在莫离的对面,肩膀碰肩膀,足撞踝,却都互不搭理。 莫离还在翻针引线,如同玉笛子一般纤长坚硬透洁的手指挑动,听和桃一来,又有了惯有的冷嘲热讽:“怎么,怀意玉这些天都不出现,如今来寒舍,出事了?受伤了?” 意玉这两日失踪,自然没来莫离这。 和桃狠狠点点头,说是,但又不好讲明白。 之所以不讲明白,是因为如今鞍锁在这,她不便把意玉失踪的消息说明。 毕竟这件事,多一个人清楚细节,意玉的名节就多了一份坏掉的危险,几个主事的清楚就行。 莫离才算是抬起眼睛,掀了掀眼皮。 他语气不咸不淡:“这次又受伤了,也该让她疼一会,生生记性。” “不要每天都来找我,惹人厌烦。” “等我绣完再说。” 和桃瘪嘴。 又开始了莫离。 装什么矜持啊,十万火急了!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3节 鞍锁瞥了一眼和桃,心情颇好:“啧啧啧,看来你主子在这也受气啊。” 和桃瞪了他一眼。 他们这种局外人,是看得最明白的。 正巧给薛洺的药膳好了,壶盖一沸腾。 莫离不愿搭理鞍锁,鞍锁也觉着这莫离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这些日子对他变得特别冷淡,于是识趣地拿好药膳离开了。 也美好地误解成莫离同意玉关系很差。 和桃气得要死,看着鞍锁离去的身影,恨得牙痒痒。 她叹口气,实在看不惯莫离这口是心非的鬼模样了,于是直接开口怼:“莫医师,您觉着夫人烦?您觉着她很讨厌?” 莫离言简意赅,冷冷吐出一句话:“你难道是看不出来?” “那……这是什么?” 和桃指了指他手里的衣服。 这衣服颜色为藕粉色,莫离只穿青色衣服。 所以,这件他正在封纹样的衣服,多半又是给意玉的。 别看莫离嘴上讨厌意玉,抗拒自己很喜欢意玉的事实,但以前一直沉醉于捣鼓毒药又给自己解毒,瞎折腾永不停歇的莫离,如今却空出好些时间,亲手挑布料缝制衣裳给意玉。 从一开始的手套,袖套,再到如今的亵裤,鞋袜。 意玉的衣裳,都被他包了。 哦,她明白了,真讨厌一个人,就给她冷着脸做衣裳,亲手绣纹样! 听她这般问,莫离冷着一张脸,连为做衣裳熬红的眼睛都没抬,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小衣。” “……” 啊? 和桃原先还有怒气,如今直直愣住,后瞪大了眼睛。 缓了好久后。 闻此言,朝着他的动作看去。 莫离的骨节分明、青筋微凸的大掌却突兀地捧着一件柔软薄小的女子衣裳,在他手里,却似是一块手帕那般小了,单薄细软。 粗看,方寸小布,有细细的两条肩带。 细看,苏州锦为底,以金丝在苏州锦上绣出大片的金丝茉莉图样。 茉莉,莫离。 老天耶,真是女子小衣。 且不说用金丝缝制,就这苏州锦,奢华稀少,都是宫里头用的东西,平日里来装裱书画的。 也就莫离医术高明,得以去皇宫,获了封赏,他破天荒要了这苏州锦。 转头回来,就不甚在意这贵重宫里赏的苏州锦,直接给意玉做了小衣? 一件小衣,用了没多久就换的东西,整得这么华贵,金丝苏州锦,还亲手绣? 除了“爱”,也没别的由头了。 莫离和意玉的友情但也深厚。 和桃天真地想。 友情万岁! 得知是小衣,还揶揄追问:“原来讨厌一个人,还做小衣的啊?” 她不知道莫离是男人,所以对于他承包了意玉衣橱这事,虽揶揄,可也不觉着突兀。 莫离冷着脸,拽断了给小衣绣金丝茉莉的最后一根线。 他懒得回这种蠢人的话。 “莫医师……小衣还绣花?还绣金丝?既费时间又废钱财,您平时要有这时间,不早早熬了几壶药了?这还是那个整日泡在药房里不浪费一点时间的莫医师吗?” …… “闭嘴。” “得嘞!” 场子找回来了,这些天找不到意玉的郁气也散了,和桃就打算赶紧把意玉失踪的具体事说明白。 谁料,在她即将要开口之际,鞍锁却折返回来,一把捂住了和桃的嘴,把她拖出了莫离的屋子。 鞍锁低语:“不用求他了,薛将军去寻了。” * 紫蝶是在意玉走了五个时辰后才醒的。 她头昏脑涨,便要去寻那个温暖的怀抱。 她已经熟悉了意玉的怀抱。 馨香,温暖。 但却被一只手掐住了脸蛋,头顶上传来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舍得醒了?” “长胖了,怎么,最近吃得多了?” 紫蝶:“……” 她惊喜:“爹爹?” 薛洺嗯了一声。 “醒了的话,不日便是你母亲的祭日了,我带你去梅林,看看你母亲生前的画……” 二人一副温馨的场面,怀念着明玉。 紫蝶回他,笑着:“确实胖了,这可得多亏了夫人,多亏了……” 她还是没把母亲这两个字说出口。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不对。 “对了,爹爹,夫人呢?” 薛洺把手从她脸颊上放了下来,脸上冷了几分,没了什么笑意:“怀意玉?” 紫蝶同他的眼睛对视,嗯着点头。 薛洺:“提她做什么?” 紫蝶急了:“夫人呢?你把夫人她怎么了?” 薛洺冷嗤:“急什么?我像是会吃人的人吗?” “没把她怎么样,就算怎么样,也是她咎由自取。” 薛洺站起身,略显烦躁,压低了入鬓的眉毛:“她看着卑微,上不得台面,倒是擅通人心。” “把大部分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比如你,被这种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不知道?她擅自带着你从明州学堂离开,只是为了同明玉争个高低贵贱,见不得明玉的安排,自以为是,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好蹉跎。” “如今,还害得你卧病在榻。” 紫蝶懵了。 这都哪跟哪啊? 意玉夫人哪这样了? 见薛洺还想继续,紫蝶赶忙制止:“爹爹,您听我说,不是夫人要擅自带我离开明州学堂,您听我说。” 薛洺听了这话,摇头,眼神变得更为漠然:“你还替她掩盖?可见其虎狼之心,善用人心。” 紫蝶急得要命,她脑子里过了一堆解决法子,可不论哪个谎话,意玉都得被问责。 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把自己擅自做主从明州学堂逃跑的消息,告知了薛洺。 即便她再不想把自己乖巧的表皮撕下。 “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在爹爹面前乖巧的一面被撕破,才让她不告知爹爹,才擅自悄悄地避开爹爹的人,前往东京寻她。” “她是好心说,若是我遇到事,可以请她帮扶。可我却为了避开爹爹,兜了个大圈子,把她折腾得够呛,让她被爹爹误解。” “明州学堂真的是个好地方吗?这地方带给我的痛苦,只有夫人帮我解决了,你根本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说她?” “若是夫人包藏祸心,那比起夫人,倒是爹爹您更令我害怕了。” 越说越委屈。 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紫蝶钻进自己原先躺着的牙床,拿被子蒙住头,低低啜泣。 这一通申冤,这一通怒斥,薛洺冷寂的眼神,微微颤动。 “你说的话,可为真?” 薛洺盯着她的眼睛。 薛洺没等紫蝶回话,便转身大步离去,袍角卷起了凌厉的风,眉头拧成一个结。 紫蝶见亲爹这么猴急,赶忙喊他:“先别走,爹爹,您到底把夫人带去哪里了啊?” 紫蝶急了,连忙追出去。 她了解她这爹爹,凶煞恐怖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恐怖…… 咦。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似有些,有些觉着意玉夫人很好。 就担心她。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4节 可能,可能是她长得和母亲很像。 紫蝶总担心自己尊敬意玉,叫意玉母亲,会让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舒服,哪怕母亲已经离世。 她是个很护短的人。 说意玉和母亲像这个说法,只能勉强安慰她自己的道德与愧疚。 但紫蝶其实极为明白: 在意玉灰扑扑下马,极疲惫,却仍安慰她的时候,紫蝶就对她有感情了。 第25章 我们和离吧 莫离虽然整日穿着个青色裙装,圣洁貌美到雌雄莫辨,看着清风霁月。 实则腹黑,脾气差。 一开始,他还能骗骗自己,认为他对意玉就是讨厌,就是觉着麻烦。 觉着凭什么薛洺那个男人,又得手了一位和他母亲相像的女子。 得遇意玉前,莫离的人生,除了医术就是母亲。 莫离医术高明,太医院都差点过来强征,但之所以屈尊降贵栖身薛府,就是为了怀明玉——那张同他母亲相像的脸。 怀明玉自小身子骨就弱,莫离栖身薛府,便是专给怀明玉治病调理身子的。 结果怀明玉走了,不在薛府了,来了个同母亲更像的怀意玉…… 又嫁给薛洺了。 所以疯狂对着意玉唇枪舌剑,把这当成了一种相处方式。 毕竟意玉只是沉默地受着他刺耳的话。 直到被和桃点破他实际对意玉的行为,是与嘴上的厌恶完全相悖时。 他才愣愣地看向手中绣着的小衣。 又抬眸,看着旁边四周。 周围的药罐子全部换成了针线,让意玉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他做的。 颜色逐渐从开始迎合意玉平时穿着的檀色,变到他喜欢看意玉穿的藕粉色,亲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架子上的医书换成了食谱药膳,给意玉瘦弱的身子调理身体,让她吃不进东西的胃能有点暖意。 煎药的锅里面装着的东西,从药换成了成坨的金块,而药匣子里的鱼目换成了珍珠,砸药的石头换成了玉石。 要亲手做出首饰,把她的首饰妆奁也承包了。 …… 莫离回神。 气急败坏可以形容他。 被和桃一讥诮,他才算从这些日子推着他走的变数里回神。 真的讨厌她吗? 讨厌她为什么会做这些? 一切都潜移默化中不一样了。 这样一心扑在别人身上,不像他。 可他不想抽身。 反而, 想一直这样下去。 莫离常年冷艳的眉目,多了异常的空濛。 他只是想让她的所有,都有他的痕迹。 他困惑,所以仔细地回忆着过往同意玉相处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不回想还不好,现在一回想。 现在一回想,发现意玉之所以认可他对她施虐般的相处方式,是怕他脾气一不好,撂挑子不给薛洺搞药了。 是担心薛洺,才忍着他的臭脾气。 更气了, 比起刚才被拆穿,现在更难受。 心中从未有过的酸酸麻麻。 莫离感受到这种情绪,讽刺地冷嗤了一声,苍白的肤色泛起淡淡的烦闷红色。 这个讨厌的自己。 现在才告诉他。 他知道他的想法了。 莫离发现问题,就会立马去解决,思路极为清晰,三观全无,想法直白极端。 他想要意玉在他身边。 正常来说,他喜欢她。 莫离没有任何羞耻感地,在心里,直白地对自己说。 他低下头,眼里全是清明。 但绣小衣(内衣)的手却一刻未停。 攥得更紧了。 底下修细一些,这里修宽一些,会很显。 他埋进她的脖颈过,双手碾过她柔嫩的腰,发现很细。 脸再往下,整个人埋进去,又发现那两团很软,似是铺开的棉花。 有着和瘦弱的身子不同的明显。 现在讲究含蓄,不希望很显。 但有什么的呢? 反正,只会穿给他一个人看。 * 杭州。 海上通达,日夜不辍,行商港船不息。 杭州的海外贸易极为发达,意玉的外祖家又是杭州首富,还是做海贸生意起家的,所以才精准能明白瓷器这种精美物件的市场有多广。 如今,意玉又回到了外祖家。 不过,区别的是,上次是逃出去的,这次是被绑回来的。 意玉双手被粗硬的麻绳死死捆住,密软的毛刺扎得她难受,才醒过来,就感受到了。 姿势压得太久了,麻木了。 她要一动,之前因为在马上跌落导致脸上出现的血口已经结痂,如今扯得又崩开,浓黑色的血流同灰黑色的尘土黏黏地混在一起,痛得她倒吸冷气。 呼了几口,意玉睁开眼睛。 迎头对上了一双大圆眼,以及与大圆眼极为不适配的小眼眸。 似是个绿豆放在大碗里。 看着颇有些愚钝的意味,又尖酸刻薄。 是意玉的表哥,梅闹。 表哥意玉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梅闹来到意玉面前,嗤笑着问:“乖乖嫁进白家不就行了?非得跑。” “白家规矩多,你身为女子,要是真嫁进白家,大门绝对出不来,我就不担忧你跑回来同我争家主了。” “那个老东西,居然说我没能力?要寻你回来做家主?” “我呸,我这个嫡出的还没死呢!” 梅闹嘴里的婚事,是意玉曾经在杭州同被白家长子定下的亲,能算得上是好人家。 但就是规矩太严,女子万万不得抛头露面,是她舅舅和表哥为了防止她成为家主,特地给说的。 可意玉当时正巧收到母亲求她回去嫁人的信。 反正嫁谁都是嫁,不论是外祖给她的婚事,还是母亲给她的婚事,都差不多。 母亲需要,她便回东京吧,给母亲撑腰。 便拒了白家的亲事。 至于表哥梅闹嘴里的老东西。 是意玉的外祖父。 意玉经商本事,多半也是跟着他学的。 外祖父并不是因为多喜欢意玉,才提议让意玉做家主。 而是因梅家舅舅和表哥,一个两个都太不通经商,算账都一塌糊涂,人际交往更是差劲。 还整天想着歪门邪道,就是不肯正经学经商。 歪门邪道要是能行,也行。 可偏偏每次的方法都很蠢,才让外祖父不得不提议让意玉回来做家主。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5节 比如这次。 竟然直接当街抢民女,即便消息封锁得严实,可也给自己埋线了。 意玉就很清楚这点。 她只是静静听梅闹发泄完情绪,讲完事情全程。 而后,缓缓发出一个疑问:“表哥,您是认真的吗?” 意玉叹了口气:“所以说,您掳我回杭州,单纯是为了威胁我,想让意玉因为恐惧,不敢和您夺家主之位?” “您可以再深思熟虑一二,若是能两厢安好,意玉肯定会维持和气。” 本来,意玉的意思是想提醒梅闹,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两个人好好商量,比自相残杀好。 但梅闹却直接想岔了。 他突然喃喃自语,看向意玉的眼神凶恶可怖:“是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梅闹突然出门,去请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意玉的舅舅梅双心。 舅舅也是个没脑子的。 但毕竟年龄大点,能做得了主事的,同梅闹两个人一合计,便来到了意玉跟前。 梅闹说:“反正你也没什么背景,离了我祖父祖母,就是一孤女。” “之前分家,梅家人死的死伤的伤,也就你一个女娃娃和我,我是唯一的男丁,爷奶他们还能让我去蹲大狱不成?” 两人眼神凶恶,眼瞅着要行个人命官司。 手都伸过来了,脖子都要被抹了,意玉突然说:“难道不怕被外祖母发现?” 梅闹嗤笑:“怕什么,祖母她虽说对你也还算不错,凭借女子身份做了家主,可那又如何?” “她心里,还是更喜欢男孩,更希望我做家主。” “绑了你这件事如果被祖母发现,甚至她都会劝和。” 意玉:“那外祖父呢?表哥不怕?” 梅闹哂笑:"外祖父就更不会怎么样了,他生性好闲,从不多管闲事,顶了天做个和事佬,提议你做家主也不过是掺和一脚罢了。" “劝你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亲情身上,令人觉着可笑。” 这时,意玉轻轻嗯了声。 舅舅:“别同她废话,赶紧把她嘴里塞布团扔海里,记得摁死,别用刀割喉咙,就算被渔民打捞到了,也可以说是她自戕跳海。” 然而,就是要给她塞布团时,意玉早早把自己的石头手串里的暗格打开,而后石头一转,转出了一把小利刃。 她割开了捆着手的绳子。 而后,趁着舅舅和表哥不注意,猛然用尽全身力气一顶,把正要给她塞布团,大腹便便体虚的舅舅撞开。 再趁着梅闹转身查看舅舅的时候,快速扒拉开柴火垛,后面贴着墙的部分有一处狗洞。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钻了进去。 她的身量小,钻进去也刚刚好。 她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的,她早早懂得了这个道理。 方才问他们怕不怕外祖父母,看似寄托于亲情,实则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表哥和舅舅压根没想到仓廪里有狗洞,他们从来都是在屋子里享受,根本不关注其他。 意玉不一样,她早早把梅家宅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摸了个遍,就是为了好趁着外祖父兴致来了愿意教她,学学管家。 意玉很快便摸到了梅家宅子的马厩。 找到了目前一匹最高最快的马,骑上,就要走。 她咬着牙,一点都不敢松懈。 马蹄声渐远,却又渐近。 即将到了城门的时候,意玉的精力撑不住了。 这些天的劳累,让她眼前混沌,几近昏厥。 不,不能倒下。 她想,想自己救自己。 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意玉的马没了控制。 她摔下去,手里还紧紧握着缰绳。 即便面前是死局,她也并没有怎么屈服,她的脑子一瞬间有了好些新想法。 她要不要再去求求舅舅,去说些谎话威胁一下表哥?什么办法都有,哪怕跌进海里了,也可以游泳。 不行了吗,真的不行了吗。 她要落在舅舅和表哥手里,真的就要被扔进海里不见天日了。 可却并没能彻底跌下马,脸砸地。 她彻底跌下去前,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而后被抓着腰,提上了一头更高更大的马。 天无绝人之路。 男人金鞍勒、玛瑙鞭、金撮角,一身骄傲,明显是才受了封赏,就赶过来了。 同意玉灰扑扑的现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意玉生出来一股胆怯与自卑。 她靠在他怀里,整个人被环住,男人身上的盔甲还带着凉意,硌得慌,但有衣料隔着,选个好姿势,也就舒服了。 他的怀抱很紧,意玉不想给他弄脏衣服,使劲力气想挣开,却又不得:“我,会弄脏将军……” 她感受到了一股冷厉的松香,让人脑子都混沌了。 让面前这个男人显得更冷漠,难以接近。 虚恍中,她看清了面前男人拧着眉,玫瑰色的薄唇紧紧绷直,烦躁怒意吓得人不自觉发抖。 是薛洺。 又是他,救了她。 薛洺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别动,自己都没力气了。别挣扎,先靠着我。” 这话刚说完,意玉更不好靠着他。 但她实在筋疲力尽,咬了咬牙,努力挺住—— 没挺住,彻底昏死过去。 昏死在他怀里。 * 而在城门的暗处,一白衣男子身骑白马,原地踢踏,生得仙风道骨,神清骨秀,无情无欲,让人看了不敢亵渎,似是莲花一般,在暗处看了意玉逃命的全程。 原本他是想救的,却被截胡了。 无妨。 经此一役,他发现这位未婚妻,是个大胆坚毅的女子。 他记住了她的性格。 手里有画卷,里面有她的模样。 到时候就好认了。 正巧,他因要主持国醮,也要去东京一趟。 能帮她一把,就能了结尘缘。 * 薛洺才算是得知了真相。 她并不是什么恶毒之人。 也并没有伤害过他的孩子。 她甚至能算得上是个极其可怜的人。 而他却直接妄加判断,直接给她定罪。 这是实打实的偏见。 他的错。 甚至,还在没有完全明白情况时,对她说出那么重的话。 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独自在外面失踪了两天,在如今这个世道。 薛洺没有继续往下想。 他明白自己的罪过,去弥补,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去告诉身边几个人脉广,嘴巴严的人求问。 但却一直没有丝毫消息。 梅家舅舅表哥一房,这次是报了一定要意玉死的准备。 什么线索都花大价格抹除了。 毕竟这些钱相对于杭州首富梅家这块肥羊来说,不足为奇。 薛洺派人寻找意玉这两日,却还能保持那份不论如何,都能气定神闲的姿态。 毕竟事情发生了,又不会逆转,不如先把手头的事做完。 随着一个个派出去的骑兵都没有消息。 薛洺仍旧是上位者惯有的淡然。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6节 不过,跟着薛洺的人,却都被吓得瑟瑟抖。 他虽然淡然,情绪稳,但是会心烦啊! 薛洺的凶残程度,要是真烦狠了,跟谁都不墨迹,觉着别人烦了,是真的会一刀砍死人。 头颅滚滚滚…… 后面,薛洺直接自己轻装上骑去寻。 还是薛洺的好友郝辛看不下去了。 旁敲侧击一问,总算是问了出来。 原来是意玉失踪。 薛洺:“怎么,你问出来了,所以。” 他并不认为郝辛有法子。 因为郝辛能用的,他也都用过。 谁料郝辛一琢磨,还真说出了个所以然:“你别不信哈薛洺,老哥我还真的有法子。” 薛洺瞥向他。 明显不信 * 薛洺眉头紧紧蹙着,一刻不停歇,驾驭着跑得最快最凶的马,低呵的声音沉稳有力。 而他身后,跟来的就是郝辛。 郝辛在后面连连追,死活赶不上。 这薛洺力气也太大了吧! 很快就被甩在身后。 薛洺遥遥领先地骑着,最终快到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到了城门。 递上自己的牙牌,名示了身份,得以开城门进城。 他不是一个喜欢破坏规矩,和底层百姓争特权的人。 这次实属是人失踪,不得不寻。 看门人堆着笑恭敬开城门,转头就去报告了知州。 天啊,来大官了! 城门正开之际。 薛洺原先以为还得费些功夫,揉了揉额角,酸涨的眼睛,打算继续去寻。 但耳目聪颖,身为习武之人的他,在城门才打开之际,就听到了刀枪相碰铿锵,马蹄翻滚的声音。 不对劲。 薛洺立即警觉,当即御马去寻。 才走了没两步, 看清了。 是一个女子,半身垂在马右侧,头发蓬乱,脸颊有血,马上就要掉下来,手里死死拽着缰绳的可怜模样。 是被人追杀。 那瘦弱的身形。 薛洺不必看,他一眼就知道是谁。 薛洺神色不明,只是周身的低气压更浓,厉声一呵,加快步子,朝着意玉疾驰而去。 这种时候,他也只是淡然。 虽说心烦,但也只是觉着事情麻烦,并不会乱任何阵脚。 但过去救人时,他看到了意玉的脸。 苍白,脆弱,求生欲望浓厚。 薛洺脑子哗然一声。 过往的记忆,相似的场景,同样的脸颊,在他心里、脑海里缠绕紧腻。 意玉求生,死死抓住缰绳垂死挣扎的模样,同薛洺记忆中一个最为伤痛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那时候,明玉就是这般,病殃殃地躺在床上。 明玉同意玉生得像,但气质却全然不同。 明玉微微富态,五官长得开,是富贵花的气质。 而意玉不一样,她卑微瑟缩,瘦弱不堪,生来就仿佛低人一等。 但明玉临死前的模样,却同如今形若枯槁的意玉一般。 薛洺记得很清楚,死前,明玉那么骄傲雍容明媚的一个人,瘦弱不堪,双眼青黑。 原先粉嫩的嘴唇,总涂着一层红香的胭脂,如今却干裂,白得似是涂了一层面粉。 瘦弱成那样,憔悴成那样。 把身后事一一都无奈地嘱咐,在死亡面前,没了任何的骄傲,去交代那些她不乐意讲的家务事,甚至很容易吃醋的明玉,主动让他去娶妻妹,娶意玉。 弥留之际,她看着床帐,满眼不甘地说:“我不想死。” 她顿了顿,后看着他,“我还想陪你,薛郎,可我没法子。” 他们年少夫妻,他怎么能不心疼? 那样的模样,深深刻在了薛洺心里。 如今,那种对活着的渴望,副在薛洺梦里循环往复的场景,同意玉半垂着身子,即将坠马,却仍旧死死抓着缰绳,渴望一点生机的模样重叠。 甚至,她们两个有一张相同的脸。 薛洺罕见地不再淡然。 他失了控,生怕再晚一步,就会像明玉当年一样,死在他面前。 明玉……明儿。 薛洺救下了意玉。 他把女子箍在怀里,女子晕死过去。 他探了探心脉。 还活着。 薛洺松了口气。 没死。 她没死。 过了好久。 后,他恢复了淡然。 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幻觉。 仍旧是那个不显山水闲庭信步的大将军。 简单地把用双手轻松托稳住意玉,把她抱着放进姗姗来迟的郝辛的马车里。 等安顿好了,他就干脆地把被看门人叫过来接待薛洺的知州,唤了过来。 知州哈着腰,薛洺只是闲庭信步地挺着脊背,清洗自己的马,不说话。 俄顷,知州急得汗珠都流下来了,薛洺才惜字如金道:“梅家情况,说说。” * 意玉到了次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她浑身似是被碾过一样酸痛。 勉强撑着起身,便见到正吩咐属下办事的薛洺。 她没死,而且在梅家宅子的大房间里。 薛洺一直留着份心观察着意玉。 见意玉醒了,便立马中止吩咐。 他快来到意玉身侧,看着她的模样变得好不好。 见她要动,还不容拒绝地给掖了掖被子。 意玉的记忆,还停留在薛洺明确说不喜欢她,连声音都不想听到的时候。 于是只是点点头致谢,连招呼都不打。 薛洺还以为她因他误会她,在闹脾气,问她:“哑巴了?” 意玉摇摇头:“没有,只是记得您不喜欢听意玉说话。” 薛洺一愣,太息。 薛洺很坦荡:“紫蝶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是我误解你了。” “甚至,你还算是,紫蝶的恩人。” 意玉赶忙说没有。 但这两天糟心事太多,冤枉被解开,她差点死了时没哭,现在却掉下眼泪。 泪珠啪嗒滚落,滴在她有血痂的脸上。 薛洺看着,觉着更加可怜了。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7节 意玉想…… 薛洺救了她,他那么好,她也不能让他再烦心了。 他很讨厌她,这是他的诉求。 正巧,她也做了打算,能满足他的诉求。 于是,意玉小声说:“我没有想伤害人,最起码,绝对不会伤害您。” 薛洺听了这话,心里软了又软。 她比不得明玉独立明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何况她自小的生存环境,薛洺是切实见过的。 如今,她说这话,都这般对他表忠心了,台阶都给他了,他也顺着下吧。 他眉目舒开,抬起掌心,很温柔地想给她擦去从脸颊上滚落的啪嗒泪珠时。 却听到意玉说: “我们和离吧。” 薛洺要给意玉擦泪的手怔在半空。 他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第26章 他不让她和离 薛洺此人,把自己人和其他人分得特别清楚。 对于珍爱之人,怎么胡闹,他也都能全盘托底。 但如若一个普通人,陌生人,对他并不算多么重要的人,如果去冒犯他,那么绝对会被更加强势地反攻。 比如这次,梅家算是歪打正着冒犯到了他头上。 梅家毕竟是杭州首富,势力也算是强悍,平常京官自然会顾及。 但薛洺顾不了那些,顶了天给梅家留条人命,不为了这种蠢货让自己沾腥。 表哥梅闹,外加舅舅梅双心,一起被薛洺打包送进天牢,一点情分都没留。 还找军中之人,个顶个的壮块头,去趁着摸黑,把两个人狠狠折磨了一顿。 把意玉受过的,都两倍还了回去。 意玉脸颊因坠马划了一道口子,梅闹和梅双心的脸上就各被划了两道口子。 意玉两天没吃饭,梅闹梅双心也被薛洺吩咐着饿了四天,只给口水防止死了。 …… 都是双倍,更加强悍地压回去。 再比如,对待意玉主动提出和离这事。 意玉说完和离的话,薛洺没理意玉,因为正巧被他派出去收拾梅家舅舅表哥两人的鞍锁回来了。 她盘踞在牙床上,含进一汤勺的药汤,就听到了如上的薛洺的杰作,一口药汤卡住了,咳咳。 “哎呦,你可别在人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凶煞可怖的话,吓到人可不好了!” 一声浑浊中气十足的男人壮声,跟着厚重如苍松的脚步声,一步步从门槛冲进房内。 意玉咳嗽着,抬眼一瞧—— 发现是上次宴会,喊她弟妹,却被薛洺明令禁止他喊弟妹的盐铁司使郝辛。 生得魁梧有力,和薛洺来自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深沉感觉不一样,这位盐铁司使郝辛,生得活像穷凶极恶之徒。 然而,今日碰面,他却面目和善,极其亲热,活脱脱一个热心老大哥。 同他母亲,也就是梅氏的闺中密友张氏的热乎劲,简直是龙生龙了,虎虎生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玉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稳重淡然,不怒不喜就让人抖三抖的薛洺,被郝辛迎头一环肩膀,薛洺的脸登时黑了一瞬。 薛洺也并不是什么被冒犯了还忍着格调的性子,他脸上还是淡然:“嗯,不体贴,比不得你心细如发,比我都先知道她的身世。” 郝辛果然急了,他那凶恶的脸上露出茫然,后急慌慌解释:“你可别多想!” “我认出这怀家姑娘,单纯是因着我职务便利,盐铁司的主事,自然会同这杭州首富打交道。” “上次瞧她眼熟,不是由着其他,只是因曾经在杭州的商会同怀家姑娘见过一面,当时看着很沉稳大气的姑娘,坚毅模样让我都敬佩几分,再见却被薛老弟你唬得畏畏缩缩,实属是不敢认。” 薛洺很明显不想听他啰嗦,再浪费时间。 他即将出征,本身事就忙,如今见意玉醒了,也有郝辛帮忙照料着。 他的视角里,意玉还在闹脾气,也不想在意玉这自讨没趣。 于是,转身就要走。 意玉忙叫住他:“薛将军,和离书您要不要签了,也好了却心头大事。” 薛洺却把意玉说的“心头大事”,误解成他是她的心头大事。 正常人如果被当成心头大患,都会觉着是不是自己冒犯了对方。 薛洺不一样,他想的是又能如何呢? 他在见她零落成泥的惨状时,就不想放她离开了,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对她有这种想法? 罢了,先拖着和离这事,他需要时间再去想想,自己为什么不想放她走。 薛洺向来是说一不二,不会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于是,他只是淡淡撇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没等意玉回话,便已经扬长而去。 很冷漠。 意玉低头。 这很正常,她于他来讲,只是个小麻烦,没必要听她说话,自然得先去自己的正事。 * 意玉在杭州梅家修养了五日,才被医师叹着气放手,说勉强可以回京。 期间,梅家家主,也就是意玉的外祖母,过来找过意玉。 过来劝和的,说亲表兄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话语中还有指责。 意玉解释无用,自知争辩无用,一直偏袒舅舅表哥的外祖母身上是不会听进半分的。 于是只是听她数落,任她发泄,反正意玉习惯,耳朵常年听了好些,就不足为奇了。 外祖母这些年,对她应该算好的吧。 但无奈意玉与被外祖母更喜欢的表哥利益牵扯太大,就不得不屡次牺牲意玉了。 等外祖母火气消了,洞若观火的杭州神探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用自己的权威让外祖母不得不信: 他们是抱着让意玉必死的心来的。 外祖母愣住了。 原先指责意玉“手足相残”的话语仿佛成了笑话。 外祖母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其实你表哥也是心急。” “主要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也比不上男人的脑子好用,外祖母我也是关心则乱,担忧这家业。” 意玉轻轻点头,还是柔顺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也没了脾气。 若是意玉反驳,外祖母还能说一句两句,可意玉这幅模样,凄凄惨惨躺在病床上,温顺听她发泄…… 外祖母不敢再过来看意玉。 养病五日后,意玉回了东京薛家。 这次回京,算是贯彻了那句,后宅女人过得好不好,就看男人上不上心了。 意玉因着帮了薛洺的一对儿女,原先都是明显蒙了一层灰的用具陈设,这次回东京,却连马车都是软包锦缎的。 薛洺出征,家里就剩下意玉一个。 意玉不知道为什么,薛洺不在,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薛洺在的时候,她有些害怕他,也有一点点抗拒和他接触。 但他是她的恩人,意玉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薛洺出征这些日子,是意玉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白日里把账目瞧瞧,等吃过饭后在园林里走动走动,等晚间去接已经来东京上学堂的紫蝶,温习功课。 婆婆和她关系不错,公公沉溺在奇珍异物中,也懒得来找,没有男人在身边,几房亲戚也都在薛洺的威慑下,不敢闹事,平静美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同胡维的生意黄了。 意玉的生意算是折了,不过手里的钱多到已经不需要她做生意了。 能及时找到紫蝶就好了,算是付出的代价。 直到族老那传出了动静,据说,是医师来给他治病,结果一口药灌下去,直接把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族老大闹,死活让他赔命。 这个族老,是大房的人。 也就是在前些日子的宴会上,对着老太太哭穷的那位。 意玉还记着他,只因他那日穿得实属破败,仿佛墓里扒出来的衣服,脏得不像人穿的。 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泥巴。 身为管家娘子,意玉是最先到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8节 场面混乱,族老从那指指点点,要他赶快赔钱。 而他的对面,也就是开了药给族老喝出血的医师,正静静在对面听着族老的讹钱,眼神清明,仙风道骨,仿佛游离于世俗之外,生得神清骨秀,俊逸非凡。 无他,因为他解释过了,族老不听。 那他也没辙。 意玉抬眼看去。 这男人头戴莲瓣形白玉发冠,鹤氅履靴,典型的道士模样。 能进入薛府的道士,又通医术…… 意玉从绣囊里拿出银票,塞给了族老:“和气生财,您也好养养身子。” 后,就给和桃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把这道士半推搡着出了族老屋门。 这道士盯了她的后脑勺好久。 等意玉被盯得发毛,回头看他,打算好好打招呼时,却听他直冷冷地说:“不是我用药不甚,你何必赔偿?” 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挖苦。 意玉仍旧是那副礼貌的模样:“我自是相信大师品格,只是因觉您没必要废时间同我家这族老相缠。不知您姓甚名谁?” 道士简单吐出三个字:“你知道。” 后,隐隐有怒气地转身便走。 意玉赶忙叫住他。 是的,她是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一问,不过是为着确认一番,好不冒犯。 他名白玉蝉,来东京主持国醮。 而醮场就设置在意玉之前管辖的园林。 这也是为什么薛府要修建园林的由头。 意玉心想,这大师不愧是大师,一眼就看出来她识得他。 但表面上,意玉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薛府的道士,只有您了。” 白玉蝉却拧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她这话的意思是: 不是因为见过他,从而认识他? 这是是第一次相见? 不应该,前些日子他来东京找她时,还遇到了她,就是她的模样,不会认错。 他还主动为了拉近距离,同她说了薛洺什么时候开始出征的消息。 结果她脸一抹,直接不见了,把他用了就踢走。 她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不是她? 他打量了意玉一通。 他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这姑娘虽长得和画像一样,但性子不像。 他当时在城门处,看到的女子是那般顽强,骑着高头大马,拼命要活,明媚生气。 他当即在城门那卜卦,卦象也明确说,她就是他命里亏欠的对象。 怎么可能像她一样,这么低眉顺眼? 通过刚才的相处,白玉蝉陷入深思。 白玉蝉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刚才对帮扶他消事的意玉没个好气,就是误以为意玉是用完人就丢的那位。 导致他一顿好找。 白玉蝉就是白家那位,同意玉差点定亲的未婚夫。 那真的未婚妻在哪? 可惜,到了东京,他便不能卜卦了。 这是师门规矩,只能在杭州卜卦。 看来,他等这次国醮完事,便得回杭州一趟,好好瞧瞧卦象,看看想想他亏欠的凡世妻子,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位的怀家姑娘。 第27章 薛洺吃醋 意玉随口问道:“您的医术高明,我寡闻,却也听过您的大名。” “自是知您断断不可能有错,不过,我家这族老到底是为何流血?我也好给个交代。” 白玉蝉仍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着有些沉静,但说出的话却有点闲趣,“罢了,贫道冒犯了,怕是认错了人,方才有迁怒于夫人,若是怪罪,也就怪罪了吧,我也没什么法子。” “算是贫道欠了你一道恩,若夫人有事相求,贫道还恩便是。” “至于病症”,他长密的睫毛,遮住琥珀的眼眸,显得更加超凡脱俗“无非是平日里人参补品吃太多,这两日估摸着又吃了个得有一百八十年的八两人参,和药一冲。” 他平静道:“果然,他流血了。” 意玉:“……” 等一下,什么一百八十年的人参? 意玉不动声色,只是认真地给白玉蝉寻了住处,白玉蝉在薛家算是安顿下来。 回自己的共和院之后,意玉才总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原先,她只是问问白玉蝉族老的现况。 但经白玉蝉这么一明说,意玉心中多了疑惑。 外祖家是杭州首富,意玉见过很多好东西。人参,极为脍炙人口的一种,意玉懂点皮毛。 一百八十年的人参,且还不论这人参是八两半斤重,就论这年岁,价值也都不可估量,一套东京城的大宅子,人挤人的地界,就被他吃了进去。 意玉其实心里明白,族老只是表面哭穷,就那红色红润的气质,便不是穷苦人家能接触养得出来的。 本来以为,他顶了天,也就是把人参当饭吃的地步,毕竟有老太太护着,也是贪银钱最多的大房的人。 结果,这位是把百年人参当饭吃的人。 可老太太的嫁妆早早就给了大房当补贴,手里哪有这么多余钱。 唯一可能给族老钱的,也就只有大房了。 而大房,她看过账目,不可能在府里贪这么多钱。 唯一有可能的…… 是明州的庄子。 薛家老家在明州,发家也在明州。 如今来了东京,地界远,四分之一分给了在明州做官的大房,其余四分之三,还在薛家本家手里,这四分之三的庄子,多半是外包给当地的乡绅,也由大房负责收租和放租。 意玉去了账房。 只有庄子位置名号,利润支出,其余一律没有。 能做不少手脚。 坏了。 现在摆在意玉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收回庄子经营权,防止大批量产业被蚕食,难处在老太太,老太太会维护大房。 如今世道孝为先。 第二个是敌不动我不动,维持现状,不收回庄子的经营权。 思来想去,如今大房并没有多少动静,贸然攻击只会打草惊蛇。 但总有露出爪牙的时候。 意玉并不是冒进的人,她对人心很洞悉。 或许,可以借此斩草除根。 她垂下眼睑,细细地翻着账本。 * 薛洺性情锐利,丝毫不拖泥带水,在战场上尤为体现,堪称兵贵神速。 底下的士兵也都信服他,士气大涨,他在三个月后,便班师回朝。 可却突生变故。 被他派留在京城保护意玉的鞍锁,急慌慌御马而来。 薛洺这时候才刚出边境,面上尽是淡漠。 鞍锁抱拳:“老大,明玉夫人最爱的那片梅花林,要被您那个继室拔了!” 薛洺拧眉,沉深看向他。 后冷冷吐出一句话:“看清楚了?” 还没等鞍锁回答,薛洺就干脆利落换了匹快马,疾驰向京都走去。 余下的士兵本来还沉浸在战后的轻松里,有的正常,在谈青梅夫人老娘,有的不务正业,脑满肥肠,谈鸡儿巷,也就是青楼。 看到薛洺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正常士兵感慨和我同我家夫人的黏糊劲一模一样,不正常的,谈薛将军真是痴情,为一个死了的女人留下的遗物这般模样,真是啧啧啧,感情笃深啊。 还有的说继室善妒,不该如此。 只有个被寡母养大的将领,默默在心里说,他倒是同情这继室。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39节 且不论继室真的拔梅林了没有,就拔了也没什么的啊,人之常情。 * 仲夏。 意玉同和桃,正出门选花肥。 如今街上正直休沐,人潮汹涌,青布伞在汴河一朵朵绽开杂立。 意玉身着清凉的泥金白纱罗对襟衫,花草纹百迭裙,细密厚长的秀发高高挽起,插青嫩的缠枝玉梳,看着清新俊逸,正是仲夏迎得暑气的清凉穿着,发丝蓬松,衣裳干爽,极为闲适自在。 意玉同和桃来到一处培育花苗的店面,正好好选着花肥。 了解如何才能让梅花开得更旺。 和桃不情不愿:“这梅花林,按我来讲,就该砍了。” “也不知是谁家来的虫,让咱们家的梅林都枯败了,这怕是上天的旨意,就该顺着老天走。” “结果您不但不借此让梅花烂掉,还要寻救梅花林的法子,替薛将军小心呵护这梅林,真不懂夫人你啊。若是正常心爱夫君的女子,谁能受得了?” 意玉只是面色平静地说:“没事的,姐姐已逝,唯一能给薛将军留点念想的,也就只有这梅花林了。” 她对薛洺而言,可能就只有这些作用了。 替他看护下梅林,让他不要那么沉郁,也算是还了恩情。 和桃叹。到底是谁给她姑娘养成的这种性子? 对她一个下人那么好,供起来和主子一样,对她那个冷漠如冰,心有所属的夫君也那么好。 天色将晚,日头才降,昏暗惬意得不像话。 意玉做了满满的一手扎笔记,抱起来,提着花肥,累得高高的,只露出个半圆忽闪忽闪的大甜眼睛眯着看路。 正要抬步走时,意玉突然被身后的一股力气拽进怀里。 一股血腥气环绕住意玉,昭示着背后的人有多么危险,让人警铃大作。 意玉的左肩膀被他压靠在他的胸膛,右边胳膊被死死抓着,不容拒绝地拖着她往离铺子最近的茶楼那走。 意玉跌跌撞撞,被他的大掌死死捂住嘴,不得出声。 她求生本能,刚想死死一口咬他的手,挣扎抬眼间,却看到了他的模样。 是薛洺。 眼睛很红,布满了血丝,冷厉地看着前方。 薛将军,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回来? 和桃被侍卫拦住,进不去,她只得先去寻莫离帮忙。 莫医师,莫姐姐,你们俩闺中密友相互扶持,可一定得带着你那威风凛凛的圣上御赐牌匾,救下意玉啊。 俄顷,薛洺便带着意玉走完茶楼一长串木格垒的楼梯。 而后,在店小二的恭维下,薛洺引着意玉,进了包间。 包间紧闭。 意玉的下巴被薛洺钳住,捏得很痛,试图抓住他的手,却被薛洺环住腰,抵在半露半显,只有一纱帘遮羞的空中栏杆那。 男人的气息侵袭她,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去,他只虚虚扶着意玉的腰身。 后,把意玉往栏杆悬空的地方猛得压下去,危险颤栗,看她的眼睛,冷淡得不像话。 空虚以及求生的本能,让意玉只能尽力靠近他,磕到他硬邦邦的身子,防止坠落。 这种时候了,意玉还在安慰他:“薛将军,您怎么了,若是意玉有做得让您不舒服的地方,意玉愿意受罚,您别动怒,伤了心神……” 意玉身子悬空,致使她的声音也颤巍巍。 薛洺只平静道:“害怕吗?” 他的手指抚过意玉发白的脸颊,说:“我是不是同你讲过,不要碰你姐姐的物件?” 意玉愣神:“薛将军,意玉没有。” 薛洺只是嗤笑一声:“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在查,真相很快就明确,建议坦白从宽。” 是他想浅了。 自小,怀意玉就是不被怀家父母喜爱的那个,一直活在明玉的阴影下。 如今得到明玉的位置,有一点松动,就会疯狂蚕食,把明玉的一切痕迹都尽数抹去。 他不允许。 薛洺不相信有人可能如此纯粹没脾气,受了那么多委屈,不会嫉妒愤怒。 意玉想到了什么,问:“是梅林吗?” 薛洺不搭理她,但意玉也明白了。 薛洺:“不是想和离?现在就可以。” 意玉低下头。 她没有什么解释,很快就接话,说了句好。 她把随身带着的和离书给了薛洺,“今日意玉便离京,不会碍您的眼。” 在薛洺听来,不知为何,总觉着她松了口气。 他心里隐隐觉着自己会失去点什么。 这种感觉,在鞍锁“负荆请罪”,说自己误传时达到顶尖。 意玉并没有拔梅花林,反而是,小心呵护。 薛洺压着眉头,只冷冷地留下一句:“去领军棍,我希望你能成长为合格的帮手。” “先把这和离书烧了,不要让人知道。” 他又没有相信她。 即便比不得明玉,也没有对她产生嫉妒,而是以李报之。 平日里,对人心把控严密的他,最恨欺凌可怜人的他,却对本身就很可怜,还积极活着的意玉伤害至此。 行至半路,他被坐了辆华贵马车来的莫离叫住。 “我跟你过去吧。” 莫离很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真的是好心。 也好。 薛洺:“嗯,据说你同她关系最近有所缓和,可以帮着劝劝。” 哦… 莫离唇角微勾,旋即消失不见。 * 薛洺骑马技艺高超,没几步,就追上了意玉。 意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顺着他,而是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薛洺眉头一皱,更快更猛地追了上去。 最终,把意玉逼退在了悬崖。 悬崖高耸尖利,多一步都有碎石下落。 意玉不得不停下,薛洺却更快地逼近过去,将意玉同他的距离拉得特别近。 薛洺利落翻身下马。 仍旧是淡然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来到意玉马前,扯住了马的缰绳。 意玉跌了一下,堪堪扶住身子,心被不自觉吓得砰砰直跳,更危险了。 薛洺声音淡然:“下马,过来,我们好好解决这件事。” 意玉只是很沉默地看着他,后避开了视线。 薛洺并不着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你想活命,现在就只能依靠我。” “上次瞧,你挺惜命的,应当不会为了拗气跳下悬崖。” “过来,主动抱住我。” 他伸出掌心,了然稳重地朝着意玉示意。 意玉环顾四周。 垂下她木讷,黑白分明的眼睛。 过了好久,她总算伸出双手—— 薛洺眉梢一挑,不疾不徐地抬手迎上去。 结果,意玉错开了他的手、他的视线。 反而把手伸给,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边的莫离。 第28章 薛洺:我们试试吧 薛洺向来不喜欢强求人的。 但如今,他直接用肩膀莫离同意玉隔开,把在悬崖岌岌可危的马拉近,双手捏住意玉纤弱的腰身,像搂孩子一样半扛在肩上,左手贴后背,右手托双腿。 看着像提着个兔子一般,极为轻松。 莫离脸色一沉。 薛洺朝着马车走去,脚步不变,风轻云淡,面色恹恹,甚至带了点微微嘲讽的意味说:“莫医师,记住你的身份,她抱你?名不正言不顺。”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0节 “对了,莫医师会骑马,便劳驾骑我的马回去,这马车不错,马车留下。” 莫离没往前继续走。 他沉下眼睑,青色的衣袍在月色下拉得很长,加上他惨色的皮肤,显得格外阴鸷渗人。 名不正言不顺。 可若是怀明玉在的话,心里被怀明玉占满的薛洺,真的还能同怀意玉名正言顺吗? 莫离掂了掂手里的才熬制的迷药。 好久都没做毒了。 上次做,还是三年前,整个薛府陷入悲恸混乱时。 * 薛洺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动作还是温柔的。 他阴着一张脸把意玉放进马车,意玉被迫环着他脖子的手得以放下来。 意玉被放在马车座子上,身上还有男人的血腥气。 努力压下心头的急速跳动,她低着头,小声说:“薛将军,其实您可以让意玉同莫离回去的,我们是闺中密友,她那里有住处,可以栖身。” 意玉不想再麻烦薛洺了。 薛洺皱眉:“薛府那么大,暂且留你一个人寄居也不是不行,如今这么晚了,不必着急走。” 解释完了,他才挑重点找问题,哂笑:“闺中密友?” 他细细地咀嚼了这四个字。 俄尔,他冷漠的脸色扯出了一抹诡异的冷笑:“哦。” 遽然,薛洺拿起意玉纤长苍白的手,将手指,扶上自己的喉咙。 意玉瞳孔微震,手下意识回缩,有些抖,薛洺察觉到她的动作,更加不容拒绝地桎住她的手。 “这是男子的喉咙,会凸出一块,你猜猜莫离的喉咙,有没有凸出一块?” 这话一出,意玉是个极其聪明的。 她愣神好久,想到莫离虽然成日穿着女装,但是异常突兀的身姿。 又想到莫离时而粗哑的嗓音。 心头泛起惊诧,各种猜疑。 可莫离对她,确实是好的,会不会是有隐情?但一个男人,和她这么亲密…… 意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莫离。 质问?还是一刀两断?还是继续这段友人的情意? 意玉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若是平时,意玉一定同薛洺好好解释。 但如今,二人都要和离了,她都把和离书给他了,再解释,也像是平白生事。 一路无话。 静得似是落下针线来都听得真切。 薛洺对意玉没了厌恶,意玉对薛洺虽仍卑微讨好,却有自知之明的疏离了不少。 二人这次是一同回的院子,薛洺提出的。 两人的院子其实就一东一西,中间隔了也就一小段路,可偏偏薛洺不喜欢意玉,每次薛洺在的时候,意玉便绕府里走一大圈,从偏门回院子,防止碰上薛洺,惹他不喜。 这是第一次从正路走回去。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姐明玉的院子。 薛洺之前就把院子封锁起来了,谁也不让进。 她只是微微瞧了眼院墙横斜的芭蕉影子。 枝叶肥大,水分充足,修剪得体,一看便是常年有人好好打理的。 同薛洺的院子紧紧挨着,或者说是两个院子的院墙打通了,连成的一个院子。 意玉垂下头。 是的,长姐和薛将军伉俪情深,夫妻也自然得住同一个院子的,就是寻常大部分恩爱夫妻的模样。 只有她同薛将军这表面夫妇,不得他喜欢,才会互相分房。 细说一下,她这一辈子,什么关系不都只是维持个表面和平,其余的,都做不到真情实意。 有点可惜吧。 没什么的,其实。 意玉和薛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月色和灯笼把两人勾勒,男壮女弱,倒也符合标致的般配模样。 薛洺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似是很心急地想离开,眉目烦躁,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意玉说好。 薛洺对她的厌烦,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和她多待半响,便如此心烦意乱,是她的不是。 好在,她等府里的事交接完,便也和离,不再他面前晃了。 意玉辞别薛洺,安静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院子,便叫上和桃,问她愿不愿意走。 和桃自然高兴,意玉总算能摆脱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薛府了,偏生薛家人还总觉着自己是个什么香饽饽,看得人生气。 但又觉着就这么走了愤愤不平。 罢了罢了,她跟着意玉的意愿走,意玉去哪她去哪。 她之所以如此信任意玉,是因为切身感受到,意玉对身边人,总是考虑周全的。 希望那个凭着自己是意玉救命恩人成日作威作福的薛洺,可千万不要生事端,别再让意玉被个恩情捆在这薛府给他家卖命。 正这样想着,次日入夜,她家的房门却被那个讨厌的薛洺身边更令人厌恶的鞍锁找上了门。 和桃的白眼快翻上天了。 和桃没好气,把门拦住:“你有什么事和我讲,别见我们家姑娘了。” 鞍锁说那好啊,结果大嗓门就扯上了,比当面讲的穿透力还强:“夫人,据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钻研考究如何护住这梅林,想问问您还有没有法子?这梅林还有救吗?” 意玉正在清点自己的嫁妆单子,她听到这话,把单子熨平,来到鞍锁面前,沉默地摇摇头:“对不住,没能把梅林护好。” 鞍锁满脸丧气。 意玉似乎猜到些什么,她叫住了要离开的鞍锁:“是梅林情况恶劣了吗?” 鞍锁叹了口气:“夫人猜的不错。” “梅林是薛将军为先夫人种下的,也是先夫人仅剩下的几件遗物。将军自小便寄人篱下,同爹娘不亲近,也就成婚后先夫人能信任。难熬的时候,就去梅林待着。”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鞍锁闭了嘴。 意玉认真问:“将军如今在哪?” * 意玉赶过去梅林,便见以往花满压墙的梅花,都成了破败枯枝。 如今夏日,本该如此,可梅林却格外萧瑟,应当是从内到外全然枯死,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经常会踩到枯枝败叶。 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间。 她提着提引之灯,莹弱的火光,得以让她她在夜色中艰难地缓步走,能摸索到人影。 恍然间,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正屈膝端坐在梅花桩上,手里捻着成灰的梅花枝,墨色的眼睛静静地靠着夜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 以前深沉淡然的男人,如今眼睛里多了些茫然。 意玉来到薛洺面前,背影瘦弱,如今却显得很坚强。 薛洺抬眼看她,盯着她的脸,恍然了很久。 后,才挪开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你来了。” 意玉轻轻点头。 她知道薛洺为什么会半夜来梅林,为什么会失控,来梅林无非是怀念姐姐明玉的。 薛洺并不想继续藏着掖着,借此机会,干脆地把话说明白:“我向来不相信什么横降天灾,如今又不是没有前人经验,不得预防,出了事定是有由头的。” “梅林于我,是极为重要之物,为了解郁闷也为了立权威,我去想谁才是那个真正会伤害梅林之人。” “想了一圈,便先怀疑到你身上。你是最有可能妒忌的人,从小被明玉狠狠压住,正常人都会妒忌。” “可事实甩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我太过自大,你是赤诚至善的姑娘,是我错怪。” “这梅林招虫不但没解决,还又欠下于你的罪恶。” “桩桩件件,没能预料到梅林招虫全毁的是我,忘不断明玉,致使把怒气凭借威严发在别人身上的也是我。” 陈列自己的罪过,薛洺的声音极为平静。 他并不是要耗住自己,而是想清晰地把事情给意玉讲明,并且把这事的错处陈列,防止自己再犯。 薛洺心平气和地邀请意玉坐下,他摸摸意玉软嫩的脸,奇怪地说了一句话:“你若是能看见我的行径,怕也会觉着我糊涂。” 略微的失控下,薛洺锋利的五官,于皎皎月色中显得柔和。 薛洺平静地说:“这梅林,继续留着,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膈应,如今没了,倒也算是顺势而为。” “你是怎么想的?发怒或者要补偿,我都受着,不过和离……” “我觉着并没有到和离的地步,明玉生前想要的,就是怀家得以继续依附薛家。” “况且,我并不想同你和离。”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1节 空气凝结了一瞬,薛洺说得太过坦然,可等意玉用她如同木头一般沉静的眸子看着薛洺时。 薛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真怨恨到这种地步吗?” 但意玉不论是受了委屈,还是被人利诱,都不卑不亢。 原来是因为急着看梅林,方才在她的院子,才如此急躁? 她的声音很轻:“意玉从没有怨恨过将军,也不是因为怨恨,才想着去和离。” “意玉只是觉着,自己于将军而言,帮不得什么,反而还是个麻烦。” “所以才想同您和离,并不是您不好。” 意玉从来都没有脾气,她更不会对着曾经对自己好的人发脾气,更何况,面前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薛洺看着她柔顺的模样,卑微的话语。 突然,他的心狠狠收缩了一二。 如今话都说开了,意玉也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 意玉低下眼睑,掩盖住眼睛里的泪花,努力稳着声线说:“意玉从没有想动过姐姐的物件。” “意玉从一开始见您,便跪下来,同您讲意玉从不敢僭越,但您不信。” “不过,意玉理解您为何不信,理解您的想法。我不会坐以待毙,便想用自己的行动去让您相信。” “将军,如今您不想同意玉和离,那意玉可不可以理解为,是您会相信意玉了呢?” 意玉的声音很抖,很温柔,姿态也是极为卑微怯弱。 薛洺只是看着她目中含泪,声音稳然却哑,双肩哭得微微颤抖的模样。 即便被误会,却仍旧没有怒火,只是诚恳地将心比心,纯粹至极。 他心里莫名软得一塌糊涂。 后,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却又才想起自己虽说已然沐浴,可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几日都洗不下去。 于是从不香囊里拿出个全新的香帕子,给意玉一点一点,细致地擦了擦。 他说:“我相信你。” 薛洺看着她,认真地说:“往后,不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其他另算,不会害人这件事,薛洺会相信意玉。 意玉不想看薛洺这幅模样,她才用药膳把薛洺喂得明媚了些,可不能再颓丧:“意玉其实并不会觉着姐姐的遗物会让我觉着不舒服。” “既然是人祸,那就重新栽种上。” 当局者迷,意玉面对给予自己善意过的人,总是报以全部的善意回他,便也直说: “意玉都表态说,不会不舒服了,您没必要拘着自己。” “杭州玉照堂,梅花富有盛名,意玉望能与将军共同见着梅林的新生。” 意玉对他笑笑,薛洺在这一刻,确定了自己这些天在心中奇怪的想法。 薛洺说夜深露重,一路送意玉回了她的院子,叫人拿来药膏。 他问她脸上的结痂:“疼不疼?” 互相舔舐,互相慰藉。 意玉觉着这样的感受很奇怪。 意玉还是那副很礼貌的模样,同薛洺保持了点距离:“只是面上有些,过些日子也就消了,早就不疼了,多谢薛将军关怀。” 薛洺方才还温柔的面色沉了下来。 能和莫离直接抱,不让他碰。 意玉看薛洺莫名冷下脸,连话都没回,直接转身离开,但她习惯薛洺喜怒不定的性子了,便也没有在意。 她同薛洺现在属于互相友好疏离的状态,没有什么龃龉了,他估摸着是在想军中的事,若是经商管家她还能帮扶一二。 可她也并不懂军中之事,没必要自讨没趣,给薛洺添麻烦。 * 自那日消了龃龉之后,意玉和薛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似是在冷战。 也似是僵住局面。 两个人都想显得自己不是很在意。 可偏偏又都是很在意。 薛洺本来等着意玉过来,给他解释下莫离的事,但是死活没等到。 这时他才想起她木头一样的性子,她安分守己的处事态度。 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 自那日之后,意玉每日雷打不动会给他送来些衣裳菜肴药膳,别人看来,以为他们看着相处的机会不少。 可只有薛洺明白,两个人一面却都见不到。 意玉怕他厌恶,所以只交给鞍锁便快步离去,给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薛洺以前觉着挺好,怀意玉识时务。 现在。 他想见她。 薛洺咨嗟,拿定了主意,便当即让鞍锁去喊人。 就说,他想问一些后宅之事。 而后,他把自己以前最常打理,但这三年全然没动过的衣橱打开。 衣橱里的衣裳都是红色的,薛家两兄妹都酷爱红色,加上对别人都异常冷酷,名声凶残,谁不说兄妹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衣橱里各种各样的红颜色都有,赤色、绯红色、妃红色、降红色……上面都有串珠金饰点缀,张扬又不俗气,只觉通身的贵族气。 做工精细,常年都有人添新清洗。 薛洺这个人张扬,怀明玉死之前,他虽是武将,但整个人最爱打理自己,堪称精致男人。 他并不喜欢像军营里其他自甘堕落的人一样邋遢,整洁和精致,都是薛洺以前的代名词。 薛洺将意玉约在了府里的另一处园林,也就是夏日的避暑圣地。 薛洺独身站在水畔的凉堂之上,一身降红色圆领长袍,背影挺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意玉站在水岸旁,因在水边,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她檀色的衣。 她看着面前男人鲜艳的衣着,忽得笑了笑。 他没那么死气阴鸷了。 真好。 本来就该这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意玉上前,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薛洺偏头,眼神没了任何锋利的感觉,全是绽开的温柔,仿佛能把人溺进去,他的唇角下意识地微微扬起:“来了?” 意玉很开心地看向他的衣裳,再到他那俊逸变柔和的脸:“将军这样,真好看。” 薛洺挑了挑眉,反而把话头指向她的衣着:“我问个话,你需要穿得这么隆重?” 意玉一顿,摸了摸手上掩盖在纱罗白袖里的金缠钏,还有才沐浴的花香。 薛洺喜欢冷香,意玉喜欢花香。 下次,下次不这样了。 她自那日之后,见薛洺也放松了好些,小声驳辩:“将军不也是如此?不要只说意玉。” 薛洺的笑意淡了点,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水中的莲花,被风吹得打转,水面上有层凉意的浮萍,淡淡散开,再细看,肥硕各色的金鱼吐泡甩尾,晕成一圈圈水波。 整个避暑园林,都是绿意的,带着夏日的爽意。 薛洺纠正:“我的衣着向来便是如此,如今只不过拨乱反正,衣着没什么特别的。” 意玉哦了一声,她抬起头,露出亮圆的眼睛,回问: “那问后宅之事,不是需要去账房瞧瞧吗……叫意玉做什么。” 意玉笑了笑:“估摸着是将军不清楚后宅之事,不知去账房更简便些吧?意玉这就给您带路。” 说罢,她就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薛洺压低了眉毛,变得凶了不少,他不动声色地踩住了意玉的衣裙—— 意玉下意识就跌进他怀里。 意玉抬头看他,有些慌乱,作势就要松开推开。 但薛洺环住她的腰,往里收了收,凑得更近了。 两个人的脸紧紧贴近,鼻尖对鼻尖。 薛洺低着头,看她羞红了的脸,低低笑出声来。 转头,不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是偏头,埋进了她的脖颈里。 很香,是花赋予的味道,很软,很好蹭。 风都静了下来。 荷花也没打转,只有金鱼拱着荷花柄,让荷花微微地颤动。 薛洺很敏锐地能察觉到意玉心思飘动,慌乱不堪。 他的声音很蛊惑,气息很痒,低声在她脖颈旁诱哄:“怀姑娘。” “我们可以试试。”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2节 “我不想再折腾,我嫌弃麻烦。” 没说出口的话是:试过了,就不能走了。 薛洺对自己这诱哄的话都嗤之以鼻,他既然决定开口了,就绝对不可能只是试试。 他想要的一直是结果。 要的是生生世世纠缠着不分离。 可那样绝对会把人吓到。 若是只说“试试”,说他怕麻烦,只是随便想要个娘子,意玉会答应。 可他并不是随便的人,从没同房通房妾室军妓。 意玉呼吸急促,努力稳住后。 她局促地轻轻点点头。 薛洺勾了勾唇角,得了预料中板上钉钉的意思,也没再装。 他离开意玉的脖颈,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她柔顺的发丝,低喟道: “乖孩子。” 意玉身体僵住。 薛洺怕把她给吓到,只得不舍地揉了揉。后断舍离地,干脆利落地把人放开。 他心情颇好,也没逼急了,把人放回去了。 约好,明日好茶好点心,他要听她详谈现在薛家后宅的情况。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把人的防守彻底破开,再一点点软化废墟残片。 是薛洺的惯有手段。 * 薛洺到底是有过妻子。 所以,他很会照顾体贴人。 不过这不是怀明玉教会的,而是薛洺从小就独立,也习惯照顾自己,照顾别人了。 只是有过怀明玉这妻子后,薛洺对女人家的事更了解罢了。 自从那日薛洺明确说出试试的话后,他就真的付出了好些行动。 这些日子,先是从头面首饰开始,再到了解意玉的吃食喜好。 薛洺只要从军营里闲下来,他就会给意玉往家里送。 只因薛洺做过功课,不止是女人,大部分人都很喜欢在黄昏归家休憩时,有个小礼物来犒劳自己。 最起码让意玉开心开心。 再之后便是流水一般的赏赐补品,圣上赏了什么,薛洺就先把女人用的全塞进意玉的院子里,其余的放库房,让她随用随取,为了不让她拿着有负担,还不走府里账目,让她自己拿。 最后,是内里的给她撑腰,给她个体面,薛洺是被整个薛家依靠着的,可意玉在今日,才算是得到被全家依靠的大官夫人该有的尊贵…… 而那些流水一般的好与呵护,看得和桃啧啧称奇。 和桃不免感慨:“这薛将军,啧啧啧,不对劲。” “这架势,怕是春心萌动。” “夫人,您说这薛将军,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夫人你了?” 意玉听到这话,很认真地摇头:“不,我觉着薛将军并不是喜欢我。” 薛洺做的很好,但她总觉着怪。 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抓心挠肝,不明白他的态度,就只能更多地和他接触,带来的又是新的问题。 就是太有礼了。 意玉是见识过外面那些正头夫妻的。 亲昵如同舐犊情深。 可薛洺除了那日在避暑园林,对她有亲密的动作,还是她不小心绊倒在他怀里(意玉看来是这样的),就没有亲密动作了。 无论是出门还是在家,不论是否单独相处,都不越界,都有距离。 和桃太息道:“薛将军也真是怪,若平常男人喜欢一个女子,估摸着早早便抱着入床褥了,可他没有,真是怪……” 连着重复了两个怪。 和桃一拍脑袋瓜子,见她如此纠结,却说:“那夫人不如去试试?” 意玉困惑不解:“怎么试?” 和桃详说:“这男人嘛,若是在外人面前乐意和女人亲密,那么就是喜欢了,最起码从心里认同这是他的女人。” “夫人可以试试,主动出击,说不定薛将军就是不好意思。” 听了这话,意玉攥紧手:“我能和他站在一起吗?将心比心地站在一起?” “我的身份卑微……” 原先意玉能心安地嫁进来,也不过带着种还恩的态度,可如今却要她和自己不可亵渎的“神尊佛像”一起做夫妻。 和桃急得跺脚:“夫人啊,别的事情您都勇敢,都看得很透,怎么到了这男女情事上面,就糊涂得紧了?” “凡事都得试试,有顾虑也不要紧,这是您时常对我讲的,也是您自己的箴言啊。” 意玉收紧手,“好,谢谢和桃,我会试试的!” * 鞍锁领着军棍,倒也不怨不悔,只是单纯觉着识人不清,世道炎凉。 苦啊。 他原先就单纯偷听到怀明玉的贴身丫头得梅在揣测,说梅林极有可能是意玉拔的。 再没人管,怕是要拔光了。 鞍锁不懂后宅妇人,也不懂军营朝堂里男人的弯弯绕绕。 最近算是明白点,能理清楚宅斗权谋逻辑。 可在背后嘲讽人不能当真这大道理,还是不懂。 他特别的直肠子,挨了薛洺多少军棍。 无奈身手太好,能保驾护航,薛洺也能给他的话兜底,自然而然成了薛洺的侍卫。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只觉着薛洺爱怀明玉,怀明玉是个好人,还聪慧伶俐,和意玉两个极端,自然而然选丫头的水平也很高。 于是,就把得梅的话奉为圭臬,不觉着这是什么争风吃醋的胡话,定然是真的。 转头,就五百里加急,把这消息送去给了薛洺。 结果人家根本没拔,反而是帮着去把枯枝败叶收了,看看如何才能让梅花开得更绽放。 就脸疼。 这件事,彻底教会了鞍锁,什么叫做不可听信刻板感官啊。 这怀明玉选的下人也太坑人了,这怀意玉,却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无能恶劣。 鞍锁叹了口气。 太坑人了,屁股疼。 * 意玉把和桃的话记在心里。 今日,是薛洺的休沐日。 他约上了意玉,去参加同僚的开芳宴。 顾名思义,就是开了一场秀恩爱的宴席,显摆显摆自己和自家夫人多么恩爱。 也是一件雅事。 薛洺朝着意玉招招手,优雅有礼地扶着意玉上了同一辆马车。 虽同乘一辆马车,但中间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似是天堑。 意玉偷偷看了一眼薛洺,薛洺只是目不斜视地给自己手上的茧子涂药膏,细致得很,根本没看意玉。 意玉抿唇,垂下头。 她真的不明白薛将军,他说的试试,可能就是表面夫妻的意思吧。 薛洺却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 他是习武之人,最为敏感别人的视线,意玉这装作不经意实则特别认真地偷瞧,太容易察觉了。 到了地方,薛洺邀她下马,手递了上去,意玉借着他的力气下来。 但等意玉下来,薛洺就很快地松开了,并没有多停留一瞬。 意玉眼眸微动,手指微微蜷缩。 其实不论嘴上说什么,动作骗不了人。 薛将军,还是有点讨厌她的吧。 意玉安静地跟在薛洺身后。 入了府,这是个伯爵府。 宴会的迎客是个势利眼,也有听闻意玉是乡下长大的,于是为了讨好薛洺,对着意玉发难:“薛将军,这就是您那个继室?小的头一次在京城见,真是比不得先……” 薛洺多年混迹人际场,几乎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洺直接毫不客气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那股血腥的杀气几乎要掩盖不住,他的脸色平淡,可声音却透出种淡然的威胁: “你知道的,我平日不常参加这些宴席,这是头一次,你主人品阶在我之下,平日想见我都难。好在我太过亲和,若是我走了,把你交给你主人问责,会不会残忍?”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3节 他在护着她。 若是为了名声护住,薛洺没必要掐人脖子。 这就是更令人纠结的地方了。 他护着她,因为她这个人护着她,可对她又格外疏离。 意玉实在想不明白。 不过,自他这个举动之后,没人再敢小瞧意玉,无给意玉下马威。 意玉顺利跟在薛洺后面进了宴席,去了座。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乐人满了席面,茶酒司都格外重视,茶酒司何许人也?那是成日都给京中侯爵贵戚办宴的,对付王公贵族那叫一个如鱼得水,不卑不亢。如今都把他家席面放在重中之重,帮着举办,可见其府里势力之高。 这开芳宴的主人,家中是真有钱财,家里祖母是先皇唯一的亲妹妹,不舍得送远了才嫁进这伯爵府。 大凡在场之人,都在互相恭维,都在向上结交。 可唯有薛洺这个大官,官太大了,大家都不敢打扰,有几个不怕死地才凑上去,就被宴席主人吓得用眼睛斜回来了。 他只是给了个面子来,就足够让这宴席抬轿子生阶层了。 薛洺只同意玉坐在一起。 他好似当做没发生过什么一般,借着开芳宴的名头,同意玉认真地讲着夫妻之事,同交杯酒差不多。 让意玉又酸涩又羞赧,只得一口一口喝着手里的果茶和甜酒。 宴席上主人正在给自己夫人斟酒,后,喂给夫人饮。 薛洺根本没看别人,只看着意玉,给她布菜,给她斟桃花酒、奶酒,各类的甜酒。 不过只给了几小杯,就不给意玉了,任凭意玉说自己其实想喝酒也不听,他就冷漠无情地让人换了果茶来。 多度饮酒不好,像意玉这样的小丫头,也就尝个味道罢了。 意玉的唇齿间都有一种甜香。 她想喝酒,不过是因为,即便是甜酒也很涩,正好符合她现在又涩心中又奇怪地甜蜜的感觉。 多种不好的情绪夹杂在心头,意玉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想起了和桃的话。 试探一下。 薛洺愿不愿意,和她在外人面前亲密。 在场的夫妻或多或少都跟着宴会主人,一起互相喂酒。 意玉端起了薛洺特地给她准备的兔子纹样的酒杯,斟酒。 上面还有着她唇瓣的口脂印。 后,递到了薛洺的唇边。 薛洺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看着酒杯旁的口脂印。 两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意玉有点期盼,可又更多有些害怕。 薛洺避开了她递来的酒杯。 整个人也没了这些日子的温柔,面上变得冷了几分。 眼睛里有意玉看不懂的情绪。 “你醉了。”他声音冷淡,没再盯着她,而是恢复了以前的疏离。 意玉眼皮跳了跳。 一句话,彻底把她不切实际的想法打碎。 她明白薛洺的意思了。 原来是想试试表面夫妻,或者只是想逗逗她,解个闷而已。 也是,是她奢求了,不应该心存妄想。 意玉露出了很温顺的笑:“意玉从不敢醉,意玉的处境,薛将军是明白的,每个决定,都是清醒的。” 她心里的所有心思一瞬间冷了下去。 不该,不应该。 羞迫笼罩了她,可她偏偏不能夺门而去。 幸好,幸好没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她这种人,不该谈情情爱爱的。 太过奢侈了。 * 意玉感觉有些热,更多的是苦涩。 不过习惯就好了。 这么多年,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二人共乘一座马车,意玉靠在车窗,想掀开帘子吹风,也没再看薛洺。 凉意燥意都碰上她的脸颊,脸颊的红热都消了不少,仿佛置身云端,暂且消了酸涩,忘却了尘事。 如今这阴云密布,看不到日头,应该是快要落雨。 落雨了好。 薛洺皱着眉把她掀开的帘子关上,脸色不虞地提醒:“别这样,会生病。” 还是年龄小,不会照顾自己。 意玉点了点头,很恭顺又疏离。 一直到薛府下马车,二人都没说话。 意玉并只搭薛洺的手臂下车,没碰他令人心焦的肉身皮肤。 后,作势又要绕远路回自己的院子。 薛洺很明显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拉住了她的手臂。 “一块回去。” 路上走着。 薛洺即便刻意放缓步子等意玉,意玉也仍旧拉下他远远一大截。 鞍锁同和桃分别跟在两人身后,鞍锁差点被和桃瞪穿了身子。 鞍锁也觉着自家老大做得不对,他也不理解,人家姑娘都主动了,他还从那扭捏什么? 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老大吗? 意玉拧着帕子,仍旧低着头,瑟缩着走。 她还是默默离开最好。 她不能去奢求那些亲密的关系。 她的步子越来越慢,离面前稳步走着的男人越来越远。 来到薛洺的屋前时,薛洺却突然蹲住步。 薛洺的屋前很宽敞,有好些松树,四季常青,也就不用格外布景。 反正在意玉看来很好看,她并不懂什么美学格局,只懂得这些松树品类各异,都名贵,烧钱。 他转过身,沉深地看着她,良久才移开。 后面色不动地侧眸,静色言:“鞍锁,和桃,你们出去。” 鞍锁把和桃拉出去,和桃气得差点没把他腿踹折了。 只剩两个人在屋前对立。 薛洺看着意玉,目光上下一动。 后朝着意玉挥挥手,他的手筋骨强劲,看起来气血十足,还有茧子,特别有劲。 他做了个昭示的动作,“过来。” 意玉困惑,但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不过仍旧低着头。 到了地方,意玉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人微变的气息,喘得很急。 意玉缩了一下,脖颈变得有点粉。 薛洺看到了。 下一瞬,他单手把她抱起,让意玉整个人和他贴在一起,揉进怀里。 意玉下意识环住他脖子上,回头一瞧,薛洺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推开屋门,又把门拉得很紧,锁得极其静。 意玉整个人飘飘然,又惊又慌。 意玉的手臂贴着他的脖子,觉着他整个人都很热。 是不是发热了?可得看看医师才是… 她下意识的关心还未言,下一瞬,就被托着双腿,放在了茶酒桌子上。 杯具被震得晃晃,险些垂地。 她这个姿势,似是坐在他胳膊上。 薛洺弓着身子,把托着她大腿的手放下来,又用这只手环住她纤弱的腰,另一只手把意玉的一头墨色柔顺的发撩在一旁,看着她洁净的脸,又看着自己的手与脖颈的触碰。 意玉偏头,嫩温的唇瓣不小心划过他环住自己后颈的手掌。 唇上很痒,但她更好奇的是,他的手掌比她的脖子大多了。 这就是男人的手掌吗? 意玉还没有彻底清楚薛洺的状况,也没有明白自己危险的处境。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4节 她对薛洺向来没有防备。 便弱弱且恍惚地看着他,歪头很是困惑。 下一瞬,薛洺眸色加浓,他麻痒磨人的唇便放肆地碰上来。 把意玉的肩膀推得频频弱,被攫取了气息。 紧紧,恣意地拥着。 末了,意玉只听到零星薛洺的低息,微喘却有力:“外面人多,不好回你。” “屋里,热。” “不是喜欢这样?别躲。” 第29章 鱼水之欢 薛洺军中事务忙,辰时,他都穿戴齐整了,意玉还半捂着脸睡得正香。 湿润的唇瓣上还有薛洺方才见她口干,给她喂的水,粉粉的,看得薛洺心里一软。 他半路折返,本来想亲亲她的唇瓣,可被意玉下意识推开,手掌轻轻抵住薛洺的下半张脸,亲不到。 薛洺无奈。 可他的目的都起了,自然不肯消下,当即反攻抓着她的手腕亲了亲掌心,又因没达成目的,需要多讨一点,低头,虔诚地亲了亲她这些日子被薛洺养得总算有点肉的脸颊。 总算走了。 意玉的脸一整日都是红透了的。 她昨夜被折腾了好久,水也叫了好几次,到了拂晓才睡的。 一直养在深闺的意玉,实在明白不了纯靠双手打造美好的古代武夫,到底体力有多好。 薛洺好似一晚上就睡了半个时辰, 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去上值。 意玉实在困得起不来床,等到下午,才迷迷糊糊去请和桃帮忙拿镜子。 铜镜光滑,镜子里,意玉整张脸都羞赧得和蜜桃一样,脸颊氤氲着淡淡的自然腮红,唇上粉热,看起来甜滋滋的。 有被薛洺的一些荤话说得心顿顿收紧,有被薛洺用力闹红的。 更多的是他刚开头还说点好话,后面就玩心大起地折腾意玉,她的声音变得很碎,到了最后眼眶里蓄了泪。 最后,薛洺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头,揶揄着安抚。 意玉和薛洺之间的那层冰坨子便在唇齿相依后的温水中化开。 薛洺今日回来的很早,平日里月同日共平,他才下直。 军营的人,只要见过薛洺的,都能感受到薛洺的好心情。 他早早让人搬了个梳妆台进自己的屋子。 自然是给意玉用的。 正值夏日,意玉坐在黑光偏凳上,小绫草虫扇徐徐凉风,一身藕荷色交领纱衣,露出纤长的脖颈,香肩也隐隐能瞧见,脆弱又让人忍不住想占有侵蚀。 薛洺向来不会忍着自己,他上前,环住了意玉的腰,亲了亲她的脖颈,又沿着到肩膀。 看着镜子里的意玉涂着口脂,他的力气收得更紧了一点。 意玉刚开始自然有点僵硬。 俄尔,放松下来,亲昵地在他脖子旁蹭了蹭。 同房过的人总是会下意识亲近不少。 薛洺很明显被这种主动亲近取悦了,何况他其实能感觉得到,意玉并不讨厌他的亲近,甚至……有点喜欢,应该是叫渴肤症。 估摸着是自小襁褓便没被好好抱过,所以才会有渴肤症。 昨夜才接触到意玉的身子,今天他便掌握了意玉的弱点,堪称狡诈恶毒。 薛洺低头问她:“藕荷色的衣裳?自己选的?” 平日意玉都是穿檀色月白等木讷的颜色,后面莫离给她送衣裳,总算有了点颜色。 但知道莫离是男子后,意玉就不敢穿了。 她把这些衣裳点清了,把钱数出来,要把价值这些衣服的钱财,连同衣裳,一起给莫离还回去。 不论他是想留想卖还是想烧。 但莫离只冷着面说:“你要同我一刀两断了吗?” 他把那些衣裳直接扔出院子,说:“我的衣裳,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意玉只好捡回来放好了,装进匣子里,等着他消气了再送回去。 不过没再穿过。 这藕粉色的衣裳,确实是意玉自己选的。自从同薛洺变亲密,她就开始注重打扮,莫名有了小女儿心思。 意玉拢了拢松松的衣领,把薛洺推开。 薛洺方才还温柔微扬的唇角变了,绷直,很是不悦。 意玉摇摇头,说了声抱歉:“薛将军,意玉今日在府里还有不少事,意玉得把后个月的事处理好了,咱们就去玉照堂寻办法救梅林。” 她不觉着薛洺是个沉醉于情爱之人,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现在天色也还没晚,晚些再腻歪,才算是不耽误正事。 某“耽误正事、沉溺情爱”的男人脸色很不好看。 薛洺沉沉地说:“府里的事这么多?晚一日都不成?” 意玉垂下头:“几房叔伯婶婶来办事,不好拒绝,还有些财商之事也会来请教请教,日子倒也充实。” 闻言,总算是发现意玉在府里的日子不对劲的薛洺,抱着意玉的手一松。 他把意玉转过来,捏着她胳膊,认真问道:“你在府里过这种日子?为什么不拒绝?平白受这种气?” 意玉:“其实很多事情忍一下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洺正视了意玉。 他才总算想起,意玉性子木讷,处事基本上都是为别人考虑,从来都不顾自己。 薛洺太息。 得教教。 他说:“我并不想凭借我的权势,说我可以帮你兜底,而是直白想告诉你,凡事都得自己去争,为你自己争。” “不要为了别人。” “为别人做事的本质,还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再精简一点,人做事的逻辑都是为了自己。”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为了你自己而做事呢?” 薛洺明白,意玉没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所有人基本上都在算计意玉。 所以她不可能凭借自己感悟为自己活着的道理,便颇有耐心: “善心可以有,但若是一直有善心,那就是被骗了,掉进陷阱里了。” 薛洺的手贴到意玉的脊梁上,轻轻戳了戳:“念在现在你还是孱弱的阶段,我可以做你的后盾。” 意玉原本木讷的眼眸,微微颤了颤。 她看向薛洺,薛洺的面目很温柔,本不应该出现在凶莽之人身上。 意玉回过神,她用力点头,说:“好,薛将军,谢谢,谢谢您。” 意玉感激的话落,正经的气氛才升,薛洺却借着在意玉身后的手,一下子把意玉抱起来,锢在怀里,意玉惊呼一声,被抱着朝着床榻走去。 薛洺挑眉,说: “开始的第一步,就是把闲杂事都撂下,好好享受此刻。” * 这几个月,两个人白日忙事,晚上温存,相辅相成的生活,温馨美好。 两个人都很爱这样的日子,心,也紧紧贴着,在每日清晨意玉温温柔柔送别薛洺时,也在温存后薛洺抱着意玉细致地给她擦身子时。 等到七八月份,两个人默契地总算腾出空来,一起去了杭州玉照堂。 这次走的是水路。 意玉懒懒地靠在薛洺怀里,看着江上的条条水波,还带着凉意。 薛洺让她靠着。 见意玉睡眼惺忪,脸上燥热。 于是,和意玉脸一样大的大掌,接过意玉的太湖石小团扇,莽汉大掌拿小扇,显得有点滑稽,给意玉轻轻扇着风,防虫去热。 这姑娘最近嗜睡了不少。 等意玉即将入眠,薛洺怕她着凉,扇风的力度便小了不少。 意玉蹙眉,戳了戳他的拳头,没好气地让他快点扇风,连句话都不多说,“薛将军”这种礼貌的称呼都也不叫了。 薛洺竟然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等自己的手臂被意玉枕得麻痛,薛洺才反应过来。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现在随时随地都爱使唤他,薛将军也不叫了。 他摸透了她的习性。 开心了叫个好夫君,不开心了垮着个脸理都不理他,平时就喊他将军。 可那将军叫得,仿佛不是在叫将军,而是在喊属下。 不过,这本来就是薛洺想要的。 他发现意玉并不习惯依赖人,甚至独立到,估摸着军营的汉子想家哭了,她都不哭。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5节 这些日子,便刻意把意玉的胃口养刁了。 这样,也就只能依赖着他了。 这种小计谋对薛洺来讲,只是随手的事,算不得处心积虑。 之前意玉要和离,加上莫离一刺激,薛洺便要规避风险。 别人都会伤害她,而他不会。 依赖他,也是他为她好。 * 薛洺对她很好,可意玉总觉着自己看不透薛洺。 那么她和他算是很亲密了吗? 可以互相信任了吗? 他算是喜欢她了吗? 在这些日子薛洺的放纵中,意玉的胃口被养得刁,原先独善其身的人,开始想东想西,为薛洺患得患失。 首先便是,她身上有了她最害怕的一种惯性。 也就是对薛洺的依赖。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熟悉薛洺,出了事想到的不是自己该付出什么代价,而是薛洺会不会出现,同她一起对抗,甚至……为她兜底。 意玉怕的是,若是……薛洺只是一时兴起,后面突然抛弃了她,又要怎么办。 意玉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被这种日子打怕了。 于是,相处中,她努力在他的每个动作每个态度里寻他的意思。 而薛洺一次次的宠溺,让意玉逐渐卸下了心防。 他的每个动作,都告诉她,他珍爱她。 意玉沉溺在这种美好中,沉溺在薛洺的漩涡里。 直到,二人来到了杭州,来到了玉照堂。 玉照堂的梅花,是天下出名的。 哪怕如今夏日,梅花不再,也能看到往日的昌盛美好。 薛洺选着梅花枝,把心力全部投进了梅花,这些日子,同意玉相处的时间要少了很多。 梅林,明玉,姐姐。 意玉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是啊,薛洺的爱人,是姐姐明玉。 她不该如此同薛洺亲密。 可等意玉想要警醒自己,收回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想不再同薛洺那么亲近,想再次回到相敬如宾时。 却发现,自己的胃口被薛洺养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刁钻。 她做不到同薛洺那么疏离,甚至。 对薛洺爱着姐姐的事实,明明她早早就知道了,明明都说不在意了。 可如今,她却心里有涩麻麻的,一碰便会哭出来的苦楚。 她发现自己可耻地做不到认清身份,做不到没有情绪,甚至很吃醋,特别地会吃醋。 不,不应该这样。 * 薛洺这几日忙着梅林的事,身心疲倦,眉目都有淡淡的烦躁。 可归家之后,发现好好娇养了这些日子的意玉,好不容易愿意依赖他的意玉,变得恭敬又疏离。 她对他避如蛇蝎。 薛洺脸色不太好。 这样可一点都不可爱。 看着她躲避的视线,他尽力压住自己的火气,问:“意玉,你怎么了?同我讲讲,我帮你。” 意玉垂着头,脸色木讷,很平静地说:“薛将军,您放心,意玉没什么的,您该去用饭了。” 叫他“薛将军”,回到两人关系伊始,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薛洺脸色一沉,抓住她的手臂,冷着脸,阻止了她要走的动作。 第30章 怀明玉的嫉妒 意玉被拽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去试着挣扎,却没能被放开。 她低着头,没看薛洺,也没有怒气,很疏离有礼地说:“薛将军,只要您开口,意玉就不会走的,您放开我就好。” 薛洺盯了她好久,目色冷冷,言简意赅地说: “行。” 后面,确实没再捏着意玉的手腕,而是直接把她拉进怀里。 意玉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推开他。 而薛洺死死制住能发力的点,导致意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洺环住意玉,他想同意玉好好谈谈,可意玉却每次都恰好偏头,不看他。 薛洺眉头一沉,最后也不好好哄着了,强行把意玉拉过来。 看着她黑色木讷的圆眼睛,他心平气和地同她说:“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和我直说,我们共同解决。” 意玉很快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想说的。 但这件事涉及到了姐姐明玉。 自小只要和姐姐对比,她一向比不过。 没必要自讨没趣。 更别说薛洺。 薛洺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他也不是个会求人的性子,也并不喜欢黏黏糊糊墨迹的人。 既然她不肯说,那么薛洺没必要上赶着。 薛洺不再看她,直接径直离开了。 薛洺的眼神很冷,意玉看到了。 她心中酸酸胀胀地痛。 薛洺生气了。 她不想他生气。 意玉慌了神,追上去,手去抓住了薛洺的袖口。 薛洺脚步一顿,他顾谓:“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找我,我希望你能因此明白,同我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直说。” 这话一出,意玉还是垂下了头。 若是别的,她会说。 但这件事……若是实话实说,把她因薛洺这些日子冷落她,转头去寻如何补救梅花林而吃醋,甚至心中有点妒忌的心思说出来—— 就更甚现在被冷落境遇,平白去惹得薛洺厌恶。 薛洺的眼神,又会像曾经她初入府时一样冰冷,看她的眼神带着憎恶。 薛洺很了解她,但她不了解薛洺。 薛洺看出来意玉的沉默。他知道,如果他再逼问,意玉就会哭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罢了。 不能操之过急。 他一把把意玉抱起,意玉的双手撑在他胸膛上。 床幔被拉了下来。 薛洺低下头,问:“我不喜欢你那么冷淡,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目的是什么?” “同我和离?” “不喜欢我了?” 意玉被抵在牙床,腰靠着引枕,没有地方可以逃脱挣扎。 她闻此言,很认真地摇头:“不,意玉没有想同您和离。” “意玉只是觉着,意玉同薛将军之间,太亲密了,意玉并不习惯。” “我们还是只像大部分表面夫妻一般,不必要那么交心。如若将军想要和离,觉着意玉相对于长姐来说,太过相形见绌,那么意玉……” 这话还没说完,薛洺就捂住了她说得苦涩的唇瓣。 意玉的气息被攫取,丝毫不得喘息。 低头,跟着腰身,一路吻了过去。 良久。 意玉细弱的声音在他耳畔,求饶的话。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6节 薛洺轻笑,他的郁气没有了,甚至亲完后,还舔了舔唇角,带了一点蛊惑的气息。 看得意玉脸上一阵红晕团团,羞赧得不像话。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套话套出来了。 还什么“相对于长姐来说相形见绌”。 她吃醋了。 薛洺很直白,他轻笑:“为我吃醋?” 意玉缩了缩身子,“意玉不敢。” 最后一点意识清醒的时候,意玉听到他说: “早说。” “如果是因为这个冷着我……” “我很乐意。” 之后,意玉就被薛洺“威逼利诱”地全交代了,一点保留都不给意玉留,她想藏着心思,但凡想留一点,就会立马被薛洺发现。 这种时候,真的很容易意识薄弱,很适合审讯。 也是,薛洺专门针对意玉的审讯法子。 * 薛洺真的很会拿捏人。 被薛洺缠着,腻腻歪歪又是几日。 虽然还是有梅花在心中横着,但意玉没有再提,在心中咬着牙忍了下来。在薛洺日以继日的折腾下,对薛洺也忘了疏离,只沉溺于他各种甜言蜜语里。 她常会酸涩又迷茫地想,或许现在,才是最好的相处。 但实则,一切的难受都来源于没从对方身上感到踏实,没有信任对方。 但终究会爆发。 直至今晨,鞍锁过来同薛洺汇报。 意玉便在从零星的字眼中,听到了“梅林”两个字。 她心上一凉,见面前人影幢幢,转身躲在了屏风后。 就当没听见吧。 谁料薛洺却早早发现了意玉,他示意鞍锁离开。 而后,几步就来到了意玉身侧。 意玉被拉住手臂。 她有些僵硬,抬头,不明所以。 薛洺扫视她一眼,示意她出门:“带你去个地方。” 意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小跑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 薛洺神神秘秘的。 等被薛洺扶下马车,踩上小杌子,意玉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白朵攒堆,满树锦绣花,悠悠飘在夏日苔绿的水面上,激起绿波荡漾。 是夏蜡梅。 薛洺不知从哪,拉来了一艘船,小舟靠岸,薛洺平日冷冰沉稳的声音,变得温柔:“意玉,过来。” 意玉歪头,有点困惑,但还是上了小舟。 薛洺把她一把拉过来,给她安置好位置,自己手里拿着桨:“坐稳。” 风清气正,意玉压低了袖口,软蓬蓬的海棠红纱裙垂在白玉般的胳膊上,懒懒地靠着,娇养慵懒,薛洺身着金绣妃色长袍,张扬似火,看着就精力鹏盛,在一旁安静地划桨。 一静一动,郎才女貌。 不知困倦了多久,意玉的脸颊被薛洺轻轻捏了捏:“到了,意玉,别睡了,起来。” 意玉眼神还带着迷茫。 薛洺凑到她耳边,低声吐着热气:“能解决你的心头大患,起来,不然可就今天这一日安生日子可睡了。” 什么,什么心头大患。 她哪有心头大患。 她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死不了。 他示意她抬眼看。 意玉顺着望过去。 有一座安静的墓碑,矗立在错综复杂的丛丛梅树中心。 小舟继续划着,轻轻拂过水面,缓慢的速度,让意玉瞧清了那墓碑。 是写给姐姐的,是姐姐的墓碑。 墓碑上,赫然刻着薛洺龙飞凤舞的字,意玉这些日子常常伴在薛洺身侧,看他练字批文,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他往日的字虽龙飞凤舞,可却神采奕奕,一股精神气迎面。 而这墓碑上的字,却略略收敛,平日里张扬的人,却一字一划,规整地把字刻在墓碑: 他介绍:“夫人怀氏,洛阳人也。” 这个她也知道,她和明玉长姐同父异母。 他赞美:“敦诗乐礼,宛丘淑媛。” 嗯,姐姐的模样跃然纸上,和她全然不同。 “为妻作志,吾不哀不伤,为欢送。” 意玉见此言,觉着又惊又正常。 惊的是这段话的特殊,觉着正常,是因这句话符合薛洺的性子。 其他人都在陈列自己多么悲伤,而薛洺是不沉溺在过往,说自己不哀不伤,是真正地祝自己妻子不幸离世,在天府之国也能安享。 粗略,却又拧巴地很细致看了一遍后,意玉才算是舍得从墓碑上移开视线。。 她低下头。 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舟划过了墓碑,来到了更深的一处花堂。 薛洺虽在划桨,看似什么都没注意,实则一直在观测她的反应。 见她垂下头,离他坐得又远了些,薛洺忽得凑近,歪着头,在意玉的右侧看她的神色。 见她努力装作不在意,但木讷的眼神里难掩哀伤时,薛洺勾起了唇角,笑得竟然没了死气,而多了至真至纯的少年意味。 “小意玉,看看我。” 意玉很明显不想理他,但被薛洺强行捧起了脸,脸上的肉被捏了捏。 意玉被捏得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 薛洺笑得更开怀了。 看他温柔到可怕的眸子,现在还能笑得那么开怀。 意玉突然心头一阵委屈,泪花就蓄在了眼睛里。 这辈子都没留过这么多眼泪,全流给薛洺了。 经过薛洺这么多天的放纵,意玉就算是只绵羊,也养出了自己的脾性。 她眉头打成一个结,心一横,学着薛洺攻势凶猛的模样,一下把头埋进了薛洺的怀里,顶了顶他的腰。 真怪,她真是被薛洺惯坏了,都有脾气了,可她真的很想这样。 作乱成功就要跑。 薛洺挑眉,按住了她的腰身,顺带抓住了意玉闹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二人视线相交,他的笑意微敛,划桨的手停下。 意玉静静看着。 薛洺认真道:“是因为我这些日子没陪你生气?还是吃你姐姐的醋?因为梅林膈应?” “还是说,都有?” 意玉张了张嘴,薛洺也知道她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薛洺很直白地说: “我这些日子,不是在想如何补救梅林。” “梅林枯了,我不打算重栽,我来这,不是为了缠缠绵绵,也不是在与你互通心意的情况下,同已故的妻子纠缠不清。” “而是要把你姐姐的墓碑转到玉照堂,她喜欢有梅花的地方,想葬在梅花盛开之地,我便把这块地买了下来,给她栖身。” “梅林救不回来了,我也不该为了死物,为了我的自私,膈应你。” “这样,两方都好,不会让你觉着膈应。” 意玉原先带了几分苦涩的眸子,微微瞪大,变得很惊诧,似是灰蒙蒙的迷雾散开。 迟疑了好一会。 她才小声说:“意玉,意玉说过,并不在乎梅林……” 她原先真的不在乎。 可真的男女之间有了感情,就像灾年的食物领地一样,不可能不难受。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7节 其实意玉能做到这样,真的特别好了,只是因着前人太好而谴责自己,疏离男人,并没有对前人有任何的诋毁。 薛洺平静地同她讲: “你说你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做。如果一件事,我伤害到了别人的利益,被伤害的人却说不在乎,那就是我无形中去拿强权压人了,我不喜欢。” 后,薛洺把攥着的意玉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大掌一拉,意玉的两只手臂便都搭在他肩膀上,跌跌撞撞扣住他脖子,整个人也都环进他怀里,海棠红的软袖子松松散散地搭在薛洺脖子上,扶上他凸起的青筋,痒痒地磨着。 一股花香笼罩了意玉。 是今晨,意玉拽住要早起练武的薛洺,胡闹着要给薛洺涂的花香,冷香她不喜欢。 现在因果轮回,她被自己涂给薛洺的花香香气笼罩。 紧紧贴着,头顶上抵了他硌人的下颚。 很紧张,也很舒服,也很酸涩。 她眼睛微睁,薛洺不是个会藏着掖着的人,他直接坦白: “遇见她,遇见你姐姐花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运气。” “我感激她。” 意玉环着薛洺脖子的手有些僵硬。 薛洺一字一顿,给出他的承诺:“但我不可能让你难受,我刚才解释了我的行为,现在可以信任我了吗?” “我们以后,可以好好的。”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不信任。” “对我这么顺从,不如试试信任我?” “我们,可以是最亲的家人。” 薛洺声音蛊惑,也是最坚实的告白。 “相信你……将军。” 意玉小声说。 总算叫回来了。 没再冷冰冰喊薛将军,而是喊回将军了。 意玉相信了这话,也相信了薛洺。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但远离你,也就远离了幸福。 * 最平凡的亲密关系中,甜蜜时,给出誓言和爱护,才是开始。 细水长流中,慢慢熟悉对方,亲密无间,放松警惕,相信对方,就习惯了这种日子。 意玉被薛洺纵得,有了自己的小脾气,但薛洺很喜欢。 回京后,一直到薛洺即将再度出征,又过了半个春秋。 就在薛洺即将出征的前一个月,梅林不知为何,虫灾被消了,梅花又重燃。 现下寒冬,梅花开得正盛。 去梅林视察时,中间有个被锁住的小屋子,屋子前有不少堆叠的画卷,歪歪斜斜躺在竹筒里。 有树梅花枝,不知被谁折断了,在被锁住的小屋子的门把手前,看着很别扭。 意玉便想着去取下来。 却不料衣裳的一角被梅花枝勾住。 意玉想挣脱下来,谁料薛洺却怔愣了片刻,“别动。” 他来到竹筒前,颇为熟稔地取出了画卷。 拿了砚台压着。 薛洺在给意玉作画。 意玉的裙角飘扬,似是神仙妃子。 正是一派浓情蜜意的气氛。 可偏偏就在这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莫离。 莫离没有看薛洺和意玉,独自去取了被锁着的小木屋把手的梅花枝。 但脚步的急切和动作的急迫,却出卖了莫离此刻的恹恹心情。 莫离把勾在门上的梅花枝都抱在怀里了,好好的构造格局便没了,画不成画了。 莫离似是才反应过来,他说:“真是抱歉,只以为夫人被梅花枝缠住,薛将军日理万机,即便在身旁也见不得夫人被缠住,便想着帮扶一把。” 莫离露出了颓丧的模样。 意玉虽说现在见到莫离,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见不得莫离这个可怜的模样,赶紧去安慰他,虽然还是有点生硬,但却礼貌:“莫医师,多谢你,不是你的错。” 莫离轻轻点点头,苍白的肤色更显得病态。 他转头看向薛将军,“薛将军是习武莽人,不懂这附庸风雅之事,就像前些日子,将军因为带着夫人,让莫离骑马,自己把莫离的马车要过去一般,要结合实际来行动。” 莫离极为记仇,现下给不动声色把曾经的交锋给怼了回去。 莫离根本没有什么尊卑观念,也根本不怕薛洺,如今充充礼数也不过是因为意玉在这,要装装。 这先礼后兵的话一落,他直接上前,把薛洺匣子里的备用画笔抽出来了一只。 后,去竹筒里取了份卷轴。 “薛将军,还是我来作画,更合实际一些。” 好好的二人世界,硬生生被莫离横插一脚。 薛洺已经要烦死这个莫离了。 莫离从明玉还在的时候,便开始像个鬼魂一般,幽幽出现在他跟前,被他使了点手段,给赶走了一阵。 现下又来。 薛洺目光冷冷地盯着莫离,后淡然地收回。 等他出征归来,便腾出空来,好好想想莫离的去处。 莫离最后是被薛洺黑着脸赶走的。 莫离走前,他不知为何,来到意玉身侧,用曾经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方式,指了指被锁住的小木屋,又指了指画卷。 他的声音很冷,但透着点温度,不易察觉,转瞬即逝,似是错觉:“意玉,不要把自己的真心全交出去。” 在意玉心里埋了个线。 薛洺皱眉,等他一走,就把意玉圈在怀里,又哄又警告:“离他远点,他不是个好人。” * 眨眼睛,到了薛洺出征的日子。 意玉这些日子,都早早把管家的事处理好了,便开始熬夜给薛洺准备东西。 什么实用的软甲,护心镜,简单的护手油,药品……面面俱到,最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有没有漏缺的。 可半夜惊梦,又总梦到薛洺总是环着她腰身的肩膀上,落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仿佛就在眼前。 意玉睡得特别不踏实。 最后实在担心到睡不着,大半夜去了庙里求平安符,结果倒霉地正巧在山下碰到练兵的薛洺,挨了薛洺好一顿批。 薛洺再度出征了。 不过这次出征,同前几次都不一样。 前几次薛洺都带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巴不得死在战场上。 可如今多了意玉,意玉让他不论如何,都别死,有人牵挂他。 意玉环着身边的紫蝶和煌封,尽力压下自己的担忧,让自己笑得尽量不那么沉重。 温馨、幸福,至极。 薛洺抱住意玉,在她耳边叮咛:“半夜好好睡觉,不要让我担心,别再被我抓到了。” 意玉被训得头低了好多,最后只是不语,有点委屈意味地把平安符给了薛洺。 薛洺一愣,火气就都消了。 抱着她亲了又亲。 怎么,这么可爱。 他骑上马,最后在马上看了意玉一眼。 罢了,还有很久很久能看她的时候。 他干脆地调转马头,只留下一句,他说:“有小意玉的保佑。” “我会平安的。” 谁料一语成谶。 这幅温馨恬淡的模样,在府里偏门,本来不会被人瞧见。 可偏偏…… 一位头戴帷帽,生得貌若芙蕖,投手间便有明艳风情的女子,鲜红的口脂此刻却显得很干燥。 她哑了哑嗓子。 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骨肉,渗出血来也不怕,脸色都没变一下。 莫离蹙眉,看着地上滴落的鲜血,晕开令他厌恶的血花,腥臭难忍。 他不悦地很,他不耐烦:“别给我留下痕迹,带你来不是为了提前犯蠢,露馅功亏一篑的。”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8节 女人噗嗤一笑,声音银铃一般:“莫离啊莫离,你还是那么可笑,厌恶极了血,却去做了医师。” 莫离冷冷道:“闭嘴。” 他精准地点破了面前女人的伪装:“你在慌。” “怎么,看到薛洺和你妹妹这般亲密,看到任你拿捏的薛洺转头喜爱上了别人,你的一对儿女明明是你生的,结果和别人亲密,不生气?” 一连串的质问,让面前女人变得格外疯狂:“是啊,是啊,我确实恨,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所以,我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怪怀意玉。” 莫离打断她:“你自己选择的。” “怀明玉。” 怀明玉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用了。 怀明玉算了算,可能都三年了。 怀明玉:“我自然是被蒙蔽,那时候,那条路最通。” 莫离下意识为意玉说话:“可你确确实实伤害了别人,又不是没有负责的能力。” 眼瞅着怀明玉又要疯,莫离懒得搭理,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气吗?” 怀明玉:“呸。” 莫离声音平平,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如同平静湖面被巨石打了水炮花:“抢回来,不想吗?” 怀明玉猛然看向一脸冷然的莫离。 莫离生得很圣洁,却能平静地说出最叛经离道的话。 怀明玉哂笑,点头答应,并揶揄:“明明是医师,可心肠却比谁都硬。” 莫离很明显不想搭理她,已然转过身。 不过,怀明玉答应了,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不错,也可以回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 “医师就该心肠硬,才做得长久。” 第31章 意玉怀孕 自薛洺离京出征,二人温存最后一夜后,意玉自己独身在后宅的这些日子,发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她只当是府里的琐事太过繁杂,所以才会精神萎靡。 事务繁杂,就比如,一直高高在上,被宠溺得横行霸道的意玉的小姑子,竟然罕见地被最宠溺她的婆母罚跪祠堂,小姑子还不哭不闹,甘愿受着。 意玉身为管家娘子,知道内幕。 是小姑子的赘婿,如今应举中第,自觉翅膀硬了,要纳妾。 可薛家有条祖训,便是子孙后代绝对不让纳妾,薛洺这大官,全家都依附他,都不纳妾不收取通房进屋,何况是赘进薛家的赘婿。 偏偏小姑子死活要给赘婿纳妾,气得婆母也不宠着了,直接罚她跪祠堂。 纳的妾,还不是别人,是意玉姐姐明玉的贴身丫头,得梅。 而且……得梅和小姑子还是闺中密友。 小姑子因为怀明玉,爱屋及乌,和得梅关系特别好,自明玉离世,小姑子把得梅当成最要好的朋友了。 得梅是在赘婿才中举,才敲板子定音,次日就爬了床,算算日子,早在先前便有意思。 被发现时弱怜怜地依靠在赘婿怀里,二人皆是衣冠不整,躺在池阁内。 意玉先头是奇怪,得梅明明可以凭借是明玉姐姐贴身丫头的身份,在府里过得很不错,为什么要独独在赘婿的妻家去爬床? 旋即更奇的来了。 原先小姑子确实看着怒火鹏盛,但旋即,被赘婿说了一句重话,她便咽下委屈,主动要给赘婿纳妾。 是因为惧怕赘婿? 惧怕赘婿如今水涨船高的身份? 可像薛府这样的大家族,这一辈还有薛洺这样的大官帮着撑腰,即便是新科状元,也没必要忌惮。 何况是这小姑子的赘婿。 这就奇了怪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小姑子爱他如命?什么都忍着? 小姑子的性子,不可能是会忍着夫君纳妾的人。 再次细细想来…… 意玉一惊。 不会是赘婿拿到了小姑子的把柄,要威胁她? 意玉当即脸色变得严肃,那份肃杀果决的气质,竟然有了点薛洺的模样。 她当即动身,去问明。 小姑子跪在祠堂,却还是穿着她那一身妃红色衣裳。 意玉轻轻走过去,给她拿了软垫和食盒,一一把菜品放在她面前。 小姑子只是睨她一眼,说了句虚情假意。 小姑子眉目浮躁:“不怕我给你掀翻?” “假惺惺的。” 意玉说:“不算是假惺惺,只是明白你的性子,知道即便跪祠堂,也不会有改正,倒不如不折腾,反而把身体搞垮了。” 小姑子饿了好几天,也不肯认个错,确实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 她直接端碗,也顾不得细嚼慢咽吃起来。 意玉就静静地在她身边看着,时不时替她递碗茶水,防止噎着呛到。 小姑子风卷残云后,她还是那副厌恶意玉的模样:“又是讨好,廉价。” 谁料这次意玉却并没有回避冲突,她语气平稳: “并不是讨好,只是我习惯照顾别人,路见不平的热心罢了,不必多想。” 小姑子意外地瞥了意玉一眼:“这话真熟悉,像我那冷面阎罗兄长嘴里会吐出来的话。” “你变了,懂得为自己说话了。” 意玉是真的把薛洺教给她的,记在心里的。 意玉保留了自己热心照顾别人的性子,做事说话也懂得为自己考虑一二。 意玉声音平静,语气仍旧是温柔的惯性:“吃了我的饭,那能不能把事情同我讲讲?” “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劝你,我只是在了解我的担子,防止府里出乱子。” “若是被威胁了,揪住了把柄,大可同我讲。” 她的话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带着刺的小姑子,也懒得在这种时候挑刺,只想说了之后,怀意玉就能赶紧走,她并不喜欢这怀意玉。 看到她这张脸,让她想起了怀明玉。 可偏偏,如今爬上她夫君床的,就是她最信任最喜欢的姐姐的丫头。 估摸是明玉姐姐被得梅蒙蔽了。 明玉姐姐同她侧面说过很多这怀意玉的不好,明玉还从那替她遮遮掩掩,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怀意玉并不是什么好人。 “行,给你说了,便别烦我了。” “我若是不让他纳妾,他就离开我,他就要自残,明白了吗?” “我怕他真的自戕。” “他本来就不爱我,纳妾也没什么的,肯留在我身边就行。” 意玉皱眉,她很是不解,一针见血: “我听闻,他是你逼来的,那时候都没自戕,也妥协着赘进来了,现在又怎么会因不让纳妾自戕?” 很明显,方才还义正辞严的小姑子噎了一下。 她恼怒:“怎么,要教育我做事?” 意玉轻轻摇头,“可以试试两全之法。” 比如,看看能不能把得梅揪出去。 面对小姑子这种拎不清的,只能先斩后奏,意玉帮着除了障碍。说道理说不明白,只能她吃亏,很残酷的法则。 意玉去寻了得梅,可得梅并不给面子。 一下午都在各种找托。 若是往常,意玉可能就会用委婉的法子。 但经过薛洺影响的意玉,并不会再那么忍着。 反而,她的脑海里有了薛洺的话:“对于有礼的人,咱们自然回之。但对于恶霸,对于仗着权力行事的人,是需要权力,更大的权力。” “权力不是拼官场充名望的,是审判明公正的。” 又一次听到得梅拒绝见面的消息,意玉遗憾又失落地摇摇头,“咱们不来这请她了。紫蝶想要把笛子,咱们去阁里,我些许懂点吹笛,选一把给紫蝶,或许堪用。” 和桃觉着这不像是意玉的性子。 意玉一直是个做事情前深思熟虑拿定主意,就绝对要做成的人,她问: “不去再叫了?放弃了?” 意玉很平静地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把她叫到阁里。” 薛洺曾经在耳鬓厮磨时,对她犯坏。 见到意玉被使坏,也还是那副憋憋屈屈的模样,他心里喜欢,但又觉着意玉这样不行。 便翻过身,暂时让意玉在上面,对她讲,对待恶人,就是需要以恶制恶。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49节 先礼后兵四个大字,可确不是无中生有。 薛洺一个莽汉,躺在意玉身下,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闲适地说:“就可以惩罚我。” “比如说,要是感到不舒服,就咬我。” 所谓,枕边教妻。 薛洺对那些圣人言论选择按照自己的三观择取。 曾经对枕边教妻没什么概念,甚至觉着是老男人的迂腐说。 官场科举场上没得到的尊重,如今全部都从只能困在后宅的可悲女人身上说大道理。 而如今,他却嗤笑。 那些胡须都长到脖子的酸儒,会享受。 阁里。 绿漆隔三十扇,冬设夏除,意玉抚摸着一只长笛,竹子节的模样,生得剔透玲珑。 她面色莹润,现下微微富态,一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得梅犯了事,却被那个赘婿护着,外加曾经是明玉贴身丫头的身份,被薛洺袒护。 竟然一时间没人动她,她也嚣张得很。 即便如今薛洺爱意玉,府里人都看在眼里警醒在心里,可明玉夫人的分量在薛洺这,仍旧是重的,实在是不敢动。 直到意玉拿着管家钥匙去寻。 一下午都没能请来的得梅,就被这样拿着管家钥匙,要挟了过来。 权力压权力,只能拿更大的权力压着。 得梅满脸不忿,可无奈吃人家拿人家的,她没法不来。 一来,就狠狠啐意玉。 “你真是不够大度。”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这是人之常情。” “犯得着拿管家钥匙怼人脸上?” 意玉还是那副特别温良的模样。 一点都没因为她的冒犯怒骂生气,也没因她太过理直气壮的质疑而乱了阵脚:“你有你的日子,可你的行为使得我管家的事被打搅,我不得不得管。” 趁着现在得梅破口大骂,意玉并不为之所动,而是根据得梅的经历,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是不是,你想当主子?” “觉着奴才受制于人,终究没有尊严?” 得梅一怔愣,倒也没再装:“是啊,你是不是觉着我特别功利?要恨不得杀死我这个恶毒的女人。” 意玉看她略略用癫狂掩饰自卑的模样,咨嗟:“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何有这种偏激的想法,你曾经是官家小姐,因为父罪落为奴婢,此生最想摆脱奴婢这个身份,对不对?” “我能理解,是因为毕竟人的行为都是环境造成的,何况你并未犯下杀人之事,也没必要抵命。” 她拿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里面有早早便准备好的身契,和一串钥匙,还有傍身的银票, “你想要自由,我便给你脱籍,你想做个主事的,不希望受制于人,我便让你去做庄子管事。” “你其实挺好的得梅,我第一次见你就明白。我其实知道你是个重诺重情义的人,就是性子清高,不若不会初见时那般厌恶我,那般为姐姐说话。” “只希望我们能两厢安好。” “希望你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好,不要再那么跌宕起伏了。” 得梅愣愣地看着匣子。 里面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意玉在做生意谈价格时,对人心的把控总是最准确的,多半不会出错。 可出乎意料的是,得梅艰难地把视线从红匣子上移开,神色不明地看了意玉一眼,最终拒绝。 意玉开出的条件,丰厚又极度对她胃口。 可偏偏,偏偏就是前些日子,明玉夫人找到了她…… 她说她需要她,面容那么憔悴哀悼。 而怀意玉,却如今这般富贵幸福。 真是令人作呕啊,只有明玉夫人才能得到幸福,她抢了明玉夫人的幸福。 得梅的认知里,怀明玉对她有知遇之恩,再养之恩。 她必须这样做,必须为了明玉夫人…… 意玉还想继续说什么。 可小姑子却不知何时从祠堂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赘婿。 阻止了意玉想继续的话头。 小姑子早早没了以往护着得梅的模样,而是对她失望至极,连看一眼都不看,说: “嫂嫂,没必要。” 至于为何称呼“嫂嫂”。 薛洺自从真正地把意玉当成妻子之后,他便没有冷落过意玉一次,没有不尊敬她一次,周围人,哪怕是最野性的小姑子也被他压着,去叫意玉嫂嫂。 小姑子说:“既然她不乐意,非要让人做妾,那么就做吧。” 很明显,是小姑子身后的赘婿同她闹过了。 小姑子又妥协了。 意玉不明白为什么。 小姑子平日性子绝对不是个能容人的,为何如今却这般大度? 意玉对薛洺好,是因为他对她有救命恩情,加上性子使然,而小姑子这边的情况……她看不清局面。 各类猜疑于心中交融杂烩,意玉去看了眼这赘婿的面相。 生得一副正人君子,但实则眼下晕着一股酒色气,看起来心眼不少。 小姑子同得梅割袍断义: “原先我是因为明玉姐姐,才认为你品格不错,结果是这么个不错法,我算是长见识了。” “你真的很丢明玉姐姐的脸。” 得梅支支吾吾。 她没有丢明玉夫人的脸。 只是……不得不听夫人的,去牺牲小姑子,做在后宅的眼睛。 意玉能做的都做了。 她现在能继续去做的,也就只有防着点赘婿,防止他伤害小姑子。 今日是同意赘婿纳妾,明日不知道底线会退到哪种地步。 在意玉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小姑子打量了意玉一眼。 这个姑娘,好像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懦弱无能。 也同明玉口中的,不是一个人。 她赶忙晃了晃头。 她怎么能怀疑明玉姐姐? 本身明玉姐姐就没说过怀意玉不好,都是她自己脑里捕风捉影,根据明玉说的零星几个细节,臆想的不是? * 可能人的情感就是这么跳脱。 同处一个屋檐下,曾经有些龃龉的,如今随着日子消磨,竟然都成了亲密友人。 小姑子自得梅进门,日日郁郁寡欢。 得梅虽为贱籍,但自小便是个官家小姐。 而薛洺和小姑子一对兄妹,从小就不在爹娘身边,因为家族内斗被送走了,一东一西,也互相扶持不了。 小姑子的顽劣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意玉的公婆之所以放纵小姑子,宠着她任她闹,也都是因为亏欠。 小姑子没有学什么官家小姐的琴棋书画。 原先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好。 可如今同自小就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曾经没入贱籍,裹了男人喜欢的小脚,学了讨好男人手段的得梅一对比。 就相形见绌。 小姑子那个赘婿,直接迷恋上了得梅。 小姑子实在气不过,想请个教养嬷嬷,可又受不了那气,教养嬷嬷一听是薛家的霸王小姑子,都吓得瑟瑟发抖,谁敢去? 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脾气好,并且有真材实料的意玉身上。 小姑子对于熟人,全然没有霸王脾气,意玉现在也不惯着恶人作威作福。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也熟悉了。 所谓日久见人心,小姑子也明白,人家意玉啥也没什么图的,就是单纯被亲爹娘坑了一把。 成见也都消了下去。 期间,九堂妹也找上了意玉。 三房一共有两个女儿。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0节 一个是九堂妹,性子泼辣的大家闺秀,一个是行列第十,称之为小十,小十性子沉闷木讷。 意玉木讷,好说歹说还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坚韧地咬牙活下去,被生活磨怕了,才软了脾气。 而小十,就是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什么都忍着,什么都听别人的,妥妥被控制得死死的傀儡。 九堂妹就是为着小十的婚事找上的意玉。 小十被丞相选中,要被眼馋丞相官大的三叔母安排着嫁给丞相。 九堂妹一眼就看出这婚事不对劲。 且不说意玉上次遇到的丞相是个登徒子。 还有,便是小十要带过去的大量嫁妆,这样娶小十,丞相很明显奔着既拿嫁妆,又用女儿胁迫着薛家不敢轻举妄动的念头来的,动机极度不纯。 九堂妹之前劝三叔父不要掺和,不要给意玉出头,自然也是个看得明白的人。 所以,九堂妹也自然看得明白意玉的性子,知道她是个赤诚之人,别看平日能忍则忍,卑微讨好,但实则做事果决,是最能成事的人。 九堂妹求上了意玉。 意玉也是能帮就帮,毕竟三房的叔父,从小对她的态度就不错,还在同姐姐明玉一起,爹娘明显偏向的时候,帮她出了几次头。 何况她并不希望在她面前,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有小女儿作为利益置换,嫁给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坑。 丞相不知在忙些什么,拖到了一个月后下聘。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够改变。 意玉思索了一阵。 她想到了一个性子不错,家世厉害,尚未婚配,即便是丞相也得好言相对的人。 也就是曾经同意玉做生意的皇商,东京首富胡维。 虽说生意没有继续做了,可两个人的交情还在,时常会互相讨教经商,维系关系。 见意玉眼前清明,九堂妹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对意玉早就没了成见。 这姑娘是真的厉害,别看她表面多么卑微瑟缩,但实则肚子里的墨水实干多得很。 比那个怀明玉来讲,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是不落实的假做派,一个是真做事的赤诚才干,她除非瞎了才去站怀明玉。 九堂妹都默默看在眼里的。 * 毕竟是亲妹子,九堂妹去考察了胡维这个人。 一看就不错,长得莽但是看着就护短的,而胡维也特别碰上了,正巧最近被老娘催婚催得紧。 胡维再一听小十的故事,心中的不平怜悯,更加地促成了这桩婚事。 最终,在胡维掐着点提亲后。 小十先一步被胡维娶了,免于被丞相利用糟蹋。 很悲哀的解决法子,但也只能这样做。 毕竟,这个时代,连小十的能依靠的爹娘都不顶用,一个要拿她换荣华,拎不清,不把女儿当人看,一个更是直接透明人,对女儿可以一时上心,但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他也就烦了的那种人。 类似于喜欢孩子,但一说要给孩子换屎尿布,直接瘪嘴把孩子扔给亲娘亲奶的那种。 这事告一段落后,意玉也算是好人有好报。 她原先在府里也就只有莫离能说个真心话,可自从知道莫离是个男子,就不能深交了。 如今,意玉同九堂妹,还有小姑子,三个人算是形影不离。 总算在薛府这个大家族里,除了意玉为了管家刻意的社交外,她算是头次被动有了贴心体己的好友。 这样又零零散散折腾了好些日子,算是稳定下来。 直到意玉的肚子微微隆起。 有些遮盖不住。 叫了医师,不敢声张,才知是意玉有喜了。 月份还小,府里人多眼杂,不好先声张。 意玉懵懵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里,竟然有个人? 薛洺,薛洺的孩子…… 好奇怪。 一股暖流,从手心划过,拂过肚子。 * 薛洺总算在出征后的第三个月得了空子。 薛洺并没有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贤德,顾好了大家,他也得顾小家,两者如今又不是不能兼顾。 都得护好了。 路程行到中间,有段空闲时间,正巧路过东京。 很短的时间,但够用了。 日头正好,满树梨花,被风吹得很散。 意玉很安静。 梨花下,她最近很嗜睡,躺在梨花木椅上,小腹微微。 她做了个梦,薛洺去给白帆楼她买点心了。不自觉呢喃,薛洺,薛洺。 别有事……别有好不好? 竟还低低地啜泣起来。 薛洺轻步上前,把她揽在怀里,拍拍肩膀。 像疼爱妻子的平凡丈夫一般,平时那么冷硬的大将军,如今在她耳旁,压低声音,很是温柔地哄着:“别哭。” 意玉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含糊问:“薛洺……可我想哭……” 薛洺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什么。 意玉感到后背被环住,很熟悉的味道与力度。 她心中又惊又喜。 也不顾眼前的迷蒙了,激灵一下,张开眼睛。 意玉见面,来不及表达自己到底有多想他,因为真怕薛洺受伤。 她焦急地如同小麻雀,检查着薛洺浑身,薛洺笑着看她摸索,“没事,相信我,有你的平安符,我会平安。” 意玉被薛洺安抚了好一阵,缓下心神。 才想起薛洺好似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便看向薛洺,紧张地问: “将军,说了什么?” 耳边只听见夏日晴合的风声。 他吐着比热风更燥的气息,低声轻说:“我要胜了。” 第32章 是我救的你,不是怀意玉…… 如今意玉月份还不大,并不清楚能不能把肚子里面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保住,便暂时没同薛洺讲清楚。 薛洺走了。 意玉眼里涌现了些悲伤。 薛洺察觉了。 他笑着摸了摸意玉的头,安抚她。 他说:“别太担心我,还是把精力,留给以后的我们。”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意玉含着泪,狠狠点头。 薛洺的出现就像是一阵偶然的凉风,解热贪恋,却随着局势走,留不住。 还有很多个以后。 还有很多温馨美好的未来。 又怎么需要贪恋这一时呢? 这是两个人生命中最平凡甜蜜的一次。 她辗转反侧,忧心战场上的夫君。 他借战后时间,安抚心心念念的夫人。 * 薛家人越来越离不开意玉了。 意玉大方面的操持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薛家人现在一遇到事,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力气,只需要找意玉,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功德圆满,解决问题。 可他们并没有正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意玉不需要回报,她表现得太轻松了。 致使后来,他们认为谁都可以替代意玉。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1节 比如九堂妹的婚事。 三叔母向来拎不清,上次为了荣华,要把小十嫁给明摆着居心不轨的丞相。这次为了孝道,要把九堂妹嫁进自己母族,去照顾自己年老体衰的母亲。 可三叔母那侄子,实在是个不堪用的。 正是因为不堪用,三叔母才想让聪颖的九堂妹去照顾自己母族一大家子。 明晃晃又是个火坑。 意玉实在想去劝劝三叔母,想好言相劝,让她考虑下女儿的处境,这样是妥妥的害人。 然而三叔母死活不听。 如今孝为天,爹娘让嫁,那么就不得不嫁。 看着九堂妹终日惶惶不安的神色,意玉最终顶着压力,给九堂妹空出时候。 三叔父也从紧赶慢赶,从自己的学生里寻得个堪用的,给九堂妹做了夫婿。 夫婿名杜衍,是个进京赶考的贫苦书生,举目无亲,是个孤儿。 所以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九堂妹不通人情,处理不好复杂关系)。 性子稳态有情有义,也顺着九堂妹好拿捏。 果然,杜衍在娶亲没多久,便高中状元。 不过,虽是状元,但还是比不上丞相荣华的。 三叔母对意玉不免对意玉怨怼,毕竟少了个丞相女婿。 她觉着丞相那么好的亲事,白白便宜了大房。 因为小十没能嫁给丞相,就觉着意玉就是同丞相有私情。 可丞相此人,只要有点眼力的,都明白,日后定然不会安稳,定然会出事。 三叔母还沉浸在怨怼里,谁来也不听。 只有事实甩在脸上了,估摸着才能悔改。 意玉并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三叔母就是怨怼,也没什么太大的风浪。 比起一个女儿家在她面前掉入火坑,她被不痛不痒骂两句,也没什么。 薛府几个待嫁的姑娘都一一出嫁。 小十嫁给了莽汉皇商胡维,九堂妹嫁给新科状元杜衍。 而还有一个,便是大房的女儿。 三房的女儿捞不到,最终丞相还是要了大房的女儿,她嫁给了丞相。 意玉这次是真的爱莫能助了,她只得想,若是日后可以,能帮则帮一把,毕竟都是可怜人家。 九堂妹婚嫁那日,杜衍这新郎官,意玉也瞧了一眼。 这不见没事啊,一见不得了。 一见,意玉就觉着有点奇怪。 这杜衍看着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通身的气度,像是用钱堆出来的,并不像孤儿。 而杜衍见意玉,便更奇怪了。 他愣了好久。 好像。 好像嫂嫂。 为什么嫂嫂会出现在这? 好久,杜衍才通过面前意玉同记忆中嫂嫂年龄的不同,明白这不是嫂嫂。 好奇怪,为什么生得一样。 罢了,不关他事。 他已经从杜家脱离出来了,嫂嫂不嫂嫂的,也都不重要了。 * 今夜的月亮也很圆。 薛洺还是没回来。 距离八月十五,又圆了两次月亮。 意玉的肚子已然显怀,可因身子原本就瘦,胎小,所以用大衣袍遮着,也看不出来。 她还是不敢让大房知道她怀孕这事。 于是,把管家权暂且交给了婆母和小姑子,自己称病不出门,缩在院子里。 小姑子和婆母如今一接手,才明白意玉有多累。 小姑子也整日闲下来就跑去意玉那里守着。 她性子蛮横霸道,大房每次想靠近探探口风,就被小姑子骂走。 意玉每次看小姑子的变脸大法,都哭笑不得,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步好了。 小姑子对意玉也没了因为怀明玉产生的偏见。 毕竟是明玉姐姐的亲妹妹,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意玉的气质也从青涩稚嫩,慢慢蜕变成娇媚红润。 整个人变得更加温柔,摸摸自己已然滚起来的肚皮。 算算日子,等孩子降世,薛洺也应该要回来了。 若是碰巧出生那日,薛洺回来,那就皆大欢喜了。 意玉有了期待。 意玉有了遇到薛洺前,从没有过的期待。 在薛洺刻意的步步为营下,意玉有了很多从前没有的贪念。 可事情确确月满则亏。 变故来得很快。 转瞬时局便改了。 就在意玉算着月份,还有三个月生产时,传来了噩耗。 薛洺失踪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薛洺失踪,说明还没死。 但却因为失踪,传出了更多捕风捉影的事。 如今正值立储之争,立贤德,还是嫡长为太子,洋洋洒洒传了整个东京。 薛洺便被诬蔑,说他失踪,是带兵站队,投靠了其中一方,过早站队。 而皇帝还没死呢,想逼宫谋反。 消息被传得满天飞。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意玉明白,这多半就是薛洺的死敌,也就是丞相搞的鬼。 意玉两眼发晕,险些站不直。 缓了好久,她自己扶住桌角,就像这场硬战只能她自己打。 举家人心惶惶,意玉安下心神。 她是管家娘子,是薛洺的帮手。 她得撑起来。 意玉挺着个肚子,撑着自己瘦弱的身躯,沉下心思索。 术业有专攻,她不懂前朝之事,但家中有人懂。 大房有做官的大堂哥,在明州做地方官,可他多半就想着薛洺死,根本不可能会帮着出主意。 指不定,这次的事和大房关系都不浅。 尽量避开大房才是。 那么就只有公爹和三叔父。 局势似乎风云变幻得很快。 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已经派人找薛洺,可死活都找不到。 意玉紧锣密鼓地寻着法子。 可公爹和三叔父都去试了。 没法子。 前朝郝辛等薛洺的势力也都在尽力,可这局势,似乎板上钉钉,朝着越来越坏的方向走了。 不论如何,圣上始终都不松口。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除了丞相针对,估摸着圣上也早早有了疑心。 平日里,“让圣上都忌惮”是个威名。 可如今,却成了催命符,成了命运的鹅卵石,看似是路,踩一脚,磕磕绊绊会滑倒。 八成,薛洺失踪,是被圣上刻意放纵。 风云飘摇,人心浮散。 最终只剩下意玉和几个愁眉苦脸的主心骨还在坚持。 他们最终给意玉出了个损招。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2节 大着肚子去跪皇宫,去卖可怜,看看圣上会不会因此见她。 赌一赌,搏一搏。 可希望实在微小。 毕竟谁都能看明白现在的局势,连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开始变卖家财,等着卷铺盖跑路。 意玉没有丝毫犹豫,就去了皇宫。 薛家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因为看着意玉挺着肚子的模样太过可怜。 她帮着意玉,来到了圣上殿前。 不论会不会被问责,左右赌一把。 宫女内侍的嘴很严,没人把意玉擅闯皇宫的事传出去。 但丞相毕竟是这件事的主谋,自然而然知道了意玉去求的消息。 但他没放在心上,反而幸灾乐祸。 不觉着意玉一个弱女子能改变得了男人们的格局。 此时已然入夜,意玉便跪在那里,长久不起。 头越来越晕眩,只为了抓住那一点微弱的可能。 事实证明,确实有点机会,但口子太小了。 在意玉跪了两天两夜,都未进食喝水,即将晕过去之前。 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内侍,悠悠来到意玉跟前,使了个眼神,让身边人给意玉拿了个绣墩。 意玉虚虚扶着柱子。 内侍对谁都笑得乐呵:“哎呦,这不是薛将军的夫人吗?圣上这不是公事繁忙,这两日竟然都没发现夫人你。” “这般虚弱了,不若就回去?” 意玉礼貌撑着身子,感谢内侍的好意。 内侍知道她是不可能走了。 叹口气,领着意玉进了内殿。 他提醒了句:“现在外面都变了天,没用了,没辙了。” 意玉脑子一震。 其实早早就明白了。 已经无力回天。 她咬着牙,再次感谢了内侍。 看着意玉扶着墙,勉强能站住的身影,内侍抹了把冷汗,对着身边的小徒弟说:“这薛洺的夫人和他一样莽,平日里一些老臣男人来跪,圣上大有理由不见,可这身怀六甲的女子碰不得也让人驱赶不得,真是……” 心中万念俱灰,意玉跪在了圣上跟前。 她撑着身子,浑身无力。 但还是维持了端正的模样。 圣上其实被逼着见意玉,心里还是有点气的,抬眼看了她一眼。 意玉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子盘在一起,经过薛洺失踪这一个月的折腾,缩得和瘦弱的小鸟一样。 肚子微微隆起,却着实不该出现在骨瘦如柴的意玉身上。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圣上,也被惊了一把。 他对这怀家姑娘的怨气倒也没了,犯不着和她计较。 反而是多了一分同情。 即便再彪悍,再偏激,敢只身闯皇宫,可这也只是个才嫁人没两年的小姑娘,孩子都没生,骨头脆得吓人。 意玉身上的惨状,本该让她元气大伤,雪上加霜。 但因为实在太触目惊心了,让圣上这九五之尊,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圣上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但也只能算是在闲唠家常,临死前的安宁。 圣上说:“你也是受苦了,如今时候,女子本就依附夫家,薛家若是倒了,你怕也是……” 意玉垂下眸子。 “罢了,你知薛洺为何失踪?” “贤德还是嫡长,他竟提早站队,他权势滔天,我如何不忌惮?” “可总要立储君啊。” “你是怎么想的?” 圣上不咸不淡地问。 事情早早就没了转机,估摸着现在抄家的,都快到薛府了,圣上也就是突发奇想。 意玉突然觉着很没意思。 她头次生出不甘心来。 好生离奇,嫡长竟然能和贤德放在一起。 意玉虽然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字字泣血:“因为百姓才有君主。” “圣上担心贤德不是真贤德,可如今能确定的就只有嫡长不贤德。” “倒不如推举百姓得以窥见的贤德之人,即便后头贤德之人不贤德了,也是百姓努力之后的结果,好过立个本来便不贤德的人。” 在一旁的内侍,听到这话,惊得捂住了脸。 这薛洺的夫人是临死之前,要疯了啊。 圣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被惊了一下。 他沉默良久。 本来以为,这姑娘会说些权势派系之类的话。 谁想—— 意玉静静等着圣上的审判。 杀了便杀了她,努力都做足了,其余的,尽人事,听天命。 她讨好是没用的,磕头更是没用。 前朝人不会把后宅女人当成和他们一样的物种。 谁料,圣上却让人备了马车,让宫女扶着意玉,把意玉安送回去。 后,派来了消息:“薛洺人回来了,就是生死未卜。” 薛家获救了。 首先,丞相傻了。 本来存着报复的心思,认为意玉这个小女子翻不起什么风浪。 结果就是因为她,薛家逆风翻盘了。 内侍问为什么。 圣上只是说:“她的话虽偏激,但赤诚,这种时候,和稀泥的话我不会听,但偏激的,反而让我想起薛洺的肝胆相照。” “其实她的话只能算个契机,但更多的,是提醒我真正的得利之人,民生……还是君主背后的势力。” “我也是慌了神,本就不是很想动薛洺。” “没了薛洺,谁制衡丞相?我只想除薛洺这权势滔天之人,忘了丞相才是得利之人” “夫妻一体,一脉相承,两个人都是一个想法,不会有错的。” * 这日,怀明玉扮成侍女,来寻莫离。 白玉蝉见到了怀明玉。 怀明玉,同画像中的未婚妻生得一模一样。 相对于怀意玉来讲,怀明玉一瞥一笑的明媚肆意,更符合那日白玉蝉在杭州城,见到的在马背上艰难求生的女子。 果然,那马背上艰难求生的女子,不可能是怀意玉那种卑微恭顺的女子。 而是得像怀明玉这样,大胆肆意。 这才是他的未婚妻,才是画像中的人。 他自觉寻得了自己要找的未婚妻,这是要找的命中正缘。 命里说,他欠了正缘一条命,需要用自己的命来补上,方能修得大道。 是个可怕的红尘纠缠的命格,是必死局。 为了破局,白玉蝉的师长,说: “若是你能提前寻得,破除迷雾,慧眼识珠,海纳百川,不因外貌而定人性,便可化解必死之局,修得大道。” “不因外貌而定人性”的意思,估摸着就是不要因为怀意玉的外貌像,而错认了正缘。 如今他寻得了真正的正缘,便就是怀明玉。 只需要问怀明玉缺什么,他帮着补上,便全了命运,得以破局。 让自己成为怀明玉人生的一段机缘。 便不会应着命运,去一命抵一命,两人都不得安生。 怀明玉听到他的来历和身份,他的所有价值,他那日在城墙与怀意玉的初见。没有慌神,没有否认,只是用发丝掩盖住眼里的冷然与愣神: “道长不知,明玉我只有个不情之请,那便是想活着。”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3节 “可如今世间,也就只有我妹妹的心头血,可用于我。” 怀明玉说得坦坦荡荡,全然没有一点冒领的羞耻。 白玉蝉却很欣赏她的明媚大方。 毕竟命里说,他的未婚妻是个至诚至善之人。 心性极为赤诚。 如今她说话直白点,反而是没什么心机的体现。 * 薛洺身负重伤,昏迷在边疆,京中医师,都赶去边疆,却都治不得。 莫离医术高超,可他自然不乐意给薛洺治,巴不得薛洺赶紧去死。 如今能寻到的……意玉想起了寄住在薛家的白玉蝉。 意玉去寻了白玉蝉,白玉蝉直接干脆利索地说:“我想要你的心头血。” “我记着你们怀家祖传有块玉,能滋养你,所以,即便没有心头血,你也能活,就是日后麻烦了些,离了玉,便活不了了。” “你仔细一些便是。” 出乎白玉蝉意料的是,意玉很快点了点头,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 意玉点头:“好,道长,您能救他便好。” 她自嘲:“不过,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能她平安降世,我便给道长心头血,不给您添麻烦。” 白玉蝉不喜欢被人赖上,叫她答应这么快,皱了皱眉。 担忧她没听明白,又强调了一遍副作用,意玉疲倦到眼下乌青,还是很认真地说:“意玉明白,道长何时能去救将军?” 白玉蝉脸色漠然,并没有再劝。 她自己的决定,他也干涉不了。 意玉的一口气,总算歇了下来。 三百里加急传来薛洺醒过来的消息。 意玉心下一松,在床上晕厥了好久。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宫里的贵妃娘娘,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怀孕的事,就是怕被人暗害。 贵妃娘娘还寒暄了好一阵,认真地答应。 她也知道大房尿性。 宫里的心腹嘴都严,加上她是私闯,却如今被陛下赦免保住,宫里的人不可能说出来她闯宫的事,也自然不会说漏嘴怀孕的事。 薛家人也因为她是私闯,没见过她怀孕的模样。 意玉安下心。 肚子里的孩子在如今境遇下,也奇迹地很健康,都是因为前期意玉为让孩子有健康,做了好些法子。 意玉对肚子里的孩子,很愧疚。 她不应该用自己的身体去赌,好在孩子没事。 莫离在白玉蝉要动身离开意玉屋子时,跟了进来。 他先上前去摸了摸意玉的额头,意玉有些僵硬,他自嘲一笑,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跟着白道长一起走。” 意玉愣了愣。 莫离还是那副有点怨夫意味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有温度: “替着你,去看看薛洺。” 他已然换上了男装。 毕竟已经有了同母亲长得这么像的意玉,没必要他再扮演母亲了,有了比他更像的人。 青色衣袍,肤色惨白,面貌阴鸷有美艳。 意玉最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莫离,人可以往前看,我们还可以改成符合现在身份的新好友,是不是?” 莫离避开了她太过刺眼的笑容。 没理意玉,直接快步超过白玉蝉,留下了清绝的背影。 * 经此一战,薛家劫后余生。 但其中,得到最多的,不是别人,是意玉的公爹。 谁人不夸公爹有了个好儿媳。 正巧如今京中落雪,这时候,达官贵人便会设宴,互相奔走。 公爹的同僚啧啧称奇:“谁想到你官场糊涂,买宝物也糊涂,对家里也糊涂,竟得了个好儿媳。” 公爹原先对怀意玉全然都是不喜,因为觉着意玉身份低,从乡下长大,丢面。 可如今,却狠狠长了脸。 公爹不顾心里是怎么想意玉的,如今表面是,自然要说: “哎呦喂,这是我的好儿媳,当初其余人都不同意她进家门,就我觉着这姑娘可怜,让她进了府。” “谁想到,她就念着了我的恩情,又是个聪慧的姑娘,一来二去,这不今日就反哺了?” 同僚恭维:“还是得积德行善啊哈哈。” 实则公公确实是第一个同意让意玉进门的,只不过是因为被怀家烦得要命,加上同自家媳妇拌嘴,一气之下,直接同意了。 意玉的名声,算是彻底好了。 对外人来说,都知道意玉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媳妇。 但薛家人就目前来讲,很明显看不明白,只待堕入深渊,后拨云见日。 * 白玉蝉得了意玉的请求,把薛洺治好,便早早离去。 薛洺昏迷了半个月。 他在坠马时,想不了太多。 只有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影子,总是钻在他怀里。 可如今,他回不去了。 小……小意玉。 这些日子,半梦半醒,前尘往事走马观灯。 最后定格在意玉环着紫蝶煌封,他出征前的最后一幕。 真好。 可旋即,他抓住一个空隙,没有像普通人一般沉溺在美梦里,打碎了美梦。 直接破局。 他睁开了眼睛。 劣质手段。 眼神一片冷然,虽这样讲,却还有梦中见了意玉后的铁汉柔情,残留的青丝。 醒来喊的第一句话—— 怀明玉给薛洺换了额上的热布。 她低头去听,发现,是在叫:“意玉。”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怀明玉浑身的血液似是冻住。 她的指甲硬生生嵌进了血肉里。 怀明玉很懂得隐藏情绪,拿捏人心,并不会选择现在和薛洺闹矛盾。 她故作生气,似是年少一般,娇蛮地对他讲:“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就想着你那续弦?” 第33章 亡妻回来了 谁料,她的脖颈上,却凭空被薛洺横了一把刀。 男人眼神冷漠,看她的眼睛仿佛是陌生人。 他声音冷淡,肃杀烦躁的气息压制不住。 他冷嗤:“你救了我?居心何存?” “还有,你方才说我的续弦,是知道意玉?” 薛洺的眼神变得更冷硬如冰,他的剑把怀明玉的脖子刺得凉意袭人:“你把她如何了?” “我警告你,不要动我的妻子。” 怀明玉还带着纱帽,所以薛洺不认识她。 她压了压自己头上的纱帽,被薛洺冷然的剑意撩开了一角面纱。 明玉愣住了。 薛洺和怀意玉,竟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明玉的牙龈都咬得似是要磕进地里。 凭什么,凭什么怀意玉那蠢笨的东西,也能得到薛洺的爱怜。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4节 薛洺是她的东西。 不过,明玉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见她久久未言,薛洺不耐烦地拿剑,一剑挑翻了面前女子的纱帽。 看清了面前女子的模样。 他愣住了。 甚至肃杀气都未来得及消,而剑却在见到女子面貌的一瞬,本来凌厉指着人,仿佛随时要把人毙命的剑,就因着身体本能,下意识垂下,后用手盖住锋利的剑侧,怕伤了面前女子。 这是身体本能地不伤害面前女子。 不用什么惊世骇俗的重逢,也不需要什么寒暄。 可能这就是年少夫妻的默契。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她的样貌没变。 还是那么张扬明媚。 只是这么张扬明媚的人,如今眼睛里却有了脆弱与泪花。 明玉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薛家弟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叫你。” 明玉比薛洺大两岁。 “你知道的,我比不得我妹妹乖顺,是个很容易吃醋的人。” “我不想祝你们幸福。” “薛洺,你知道吗?我九死一生,总算得以回来寻你,我想着我得以回来便好了,我们便能恢复以前的恬淡日子。” “我濒死之际,我想着你,想着紫蝶煌封,才活下来的。” 她眼里隐隐含着水色,明媚的面貌却哀伤憔悴,强忍着不让自己彰显脆弱。 “罢了,你伤得很重,不宜把我糟糕的思绪带给你。” “我去换水,你的伤口需要清理。” 薛洺有力的手掌抓住了怀明玉细弱的手腕,止住了她妄图逃离的身影。 “我还有话要问你。”他面上还是淡然的模样,薛洺向来是淡然的。 可如今,见到怀明玉,他在暗处,握着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明玉挣开他,平静地说: “别跟过来,你明白的,我是个坚强的人,不会被打倒,只是需要时间静静。” 明玉出了门。 莫离安静地在门后,用蒙尘的实布门帘,隐秘身形。 他看着薛洺和怀明玉的影子交杂着,似是能融合在一起,是独属于年少夫妻,相互扶持而来的熟悉。 他平静地扫了薛洺一眼,原先冷漠如冰的面目,如今却勾起了点笑意,转瞬即逝。 他出了暗处,来到被怀明玉扶起的薛洺身前,就类似闲唠家常般,不经意间证实了怀明玉救薛洺一命说法: “你夫人九死一生才回来,本满心欢喜地过来找你,结果却见你生死未卜,她耗尽心力,才得以救你一命,求了我好久。” “熬在你床榻旁,谁料,你一醒来,喊的却是怀意玉的名字。” “我生性冷漠,也不免心疼。明玉夫人为将军,付出了太多。” 薛洺不耐烦:“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我在问清楚我心中的疑问后,会补偿明玉。” 明玉距离出去,已经太久没回来。 他察觉到了什么,就要去寻。 “那意玉呢?” 莫离如泉水清冷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出声响。 薛洺向来是个目的明确的人,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事后会两全,现在要紧的是寻明玉。” 莫离看着他拖着一身伤,焦躁寻人的身影,哂笑。 敌人最了解敌人。 莫离很清楚地知道,即便现在薛洺对意玉有再多宠爱又如何? 怀明玉和薛洺,莫离亲眼见证过二人的灵魂契合,多少风雨都共同经历过。 哪是靠着卑微讨好才能得薛洺可怜的意玉,能与之相比的。 哪一样,意玉在薛洺这,都比不上怀明玉。 * 白玉蝉用鸽子,传来了薛洺苏醒安全的消息。 意玉才算是合上了眼。 累吗?这些日子可能确实称得上有点麻烦,但意玉现在只想沉浸在轻松的安宁里,多待一会。 懒得去想那些苦楚了。 好在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薛洺平安就好。 能团聚就好。 感谢上苍,感谢,真的谢谢! 薛洺得以醒来了,意玉却把薛洺平安的消息压住了。 转而每日都露出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装得特别可怜,似是薛洺真的出事,下落不明一般。 就是为了装给大房看。 因为薛家事安,而经过此难,人心便也浮现了。 没有薛洺压着,意玉一直留心的明州庄子账目果然不对了。 大房果然开始变卖家产,往明州庄子那里送钱。 她抓着了证据,派出去的人也都从明州归来,掌握了大房把庄子变卖的消息。 便当即去寻了老太太。 老太太自然不信。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对大房这孩子最好。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在老太太这,亲生的都没大房待遇好。 “莫要挑拨离间。” 意玉早就想到老太太肯定不可能三言两句,就怀疑大房,于是拿出了筹码:“若是大房真的没问题,那么意玉便也相信大房,也可把管家权交出给大房了不是?” 老太太果然答应了。 老太太想的是,即便大房犯了事,也不可能有多大,顶了天是贪了点。 她帮着掩盖着,不但能给大房兜底,还能顺带把管家权顺过来,一举两得。 老太太对大房真的是掏心窝好,即便不是亲生的。 因为,大房不是她亲生,可也不是小妾生的。 大房的父亲,是她的竹马。 竹马在被抄家前,托付给她的孩子。 * 老太太只说是要回老家修养。 意玉跟着去。 实则暗地里是去探访庄子。 老太太最开始是闲庭信步,还帮着大房遮掩。 但随着一个个明明特别赚钱的庄子,都被大房手下的人写上认证为不盈利,所以低价出售,老太太不淡定了。 再一查这庄子都低价卖给了谁? 是杜家。 意玉并不熟悉这杜家人。 可老太太熟悉。 她颤颤巍巍,不敢相信。 杜家,就是老太太被抄家的竹马家。 也是大房亲生爹娘的家族。 原先杜家同老太太都是名门望族,可一朝被抄家,虽还有残留几房亲戚,可也大大不如以前。 这些年,还是靠着老太太接济,才算是又发展了起来。 老太太赶紧脑中轰隆一声,平日里挺老谋深算的老太君,如今不顾意玉的劝阻,老太太把大房叫了回来。 谁料这时候大房已经不装了。 大伯父面色疏离,嗤笑:“别假惺惺了老太太,我给我自己亲生爹娘家送钱,又怎么了?” “当年若不是你嫉妒成性,不肯出手相救。我爹娘也不会死,也不会被抄家,如今我不过收点报酬罢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她指着大伯父:“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若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早就死了啊孩子。” “我对你,比对我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好啊。”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5节 “还有,什么嫉妒成性,什么意思?” 大伯父已经懒得去说:“反正庄子已经都到了我手上,薛洺现在还下落不明,老太太,你无力回天。” “说再多,庄子也都是杜家的了。” 谁料这时,意玉却安抚住情绪激动的老太太,拿出了手中的地契:“大伯父,你确定是低价转卖给了杜家?” 大伯父眼神一凌。 意玉让人把大伯父请了出去。 意玉沉吟:“其实我早早发现,大房的账目出现问题,比如族老竟直接把百年人参当饭吃,豪奢至极。” “能耗钱财的地方,也就只有明州的庄子了。” “便提早派了人,去截住了交易。” “包括原先大房手下管着的那批庄子,孙媳也都收回来了。” 老太太复杂地看了意玉很久。 她原先以为,这乡下长大的续弦什么都不懂。 谁料却看得如此长远。 老太太最终还是心软:“其实你大伯父,也只是被小人谗言蒙蔽了双眼,才偏私生了歪心思。他的父亲,也就是我那竹马,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他的孩子,不会很差的。” 老太太还是因为竹马对大房有怜悯。 谁料就在老太太还想着如何把大房劝回正道时。 传来了庄子里的物件都被尽数烧毁偷窃,人也是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一个个空壳子的消息。 是大伯父烧的。 大伯父说:“这地契既然已经是你们的了,我便把庄子不盈利的事做实了,把货物都烧了,就能说你们经营不善,到时候族老们开堂,照样能把明州庄子判给我。” 老太太当即两眼一晕。 大伯父升起了火把,就要往货物上面烧。 这是最后一捆货物了。 烧没了,这些庄子,就只剩个空壳子了。 房门被禁闭。 老太太失望至极:“为何?” 大伯父拿着火把,哼哧哼哧擦火柴,冷嗤:“当年你见死不救我们杜家,害得我爹娘被抄家。” 大伯父:“就是因为你妒忌我母亲身份高,能嫁给我父亲,而你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明明家中都落败成什么样子了,还妄图嫁给我父亲?” “即便没有我母亲,我父亲也不会娶你的。” 老太太如同五雷轰顶。 她质问:“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不论如何也不会娶我?” 老太太之所以收养大伯父,对大房这个非亲生的孩子这么好,对杜家这么好,甚至对外祖是杜家的怀明玉这么好——就是因为年少时同杜家竹马的情意,与对他的愧疚。 她当年本来应该嫁给杜家竹马,结果婚前的一次宴会上,她被人下药,莫名同老薛国公睡在了一起。 导致不得不同杜家退亲,竹马另娶她人。 老太太的心里一直很愧疚。 所以在之后杜家被抄家,她才举自己全部的力气,保住了竹马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大伯父,保住了杜家现在的残部根基。 根本没有见死不救,反而尽心尽力。 但如今经过大伯父的话,“不论如何也不会娶她”,让老太太才突然发现不对劲。 思索再三,老太太也是多年的人精,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估摸着当年她被下药,罪魁祸首就是杜家竹马。 因为当时老太太的家族已经日渐式微,而杜家那段时间风头正盛,水涨船高。 虽现在看来是圣上为养大杜家野心刻意捧高的,但当时确确实实让杜家觉着,老太太配不上他家。 于是,设计让老太太婚宴出丑,彻底毁了老太太的名声和这桩婚事。 谁想到老太太被下药,却阴差阳错同薛国公在一张床。 薛国公位高权重,即便不认这桩婚事,也没人说什么。 可偏偏,薛国公他认下了。 这让老太太不禁怀疑。 因为薛国公和杜家竹马非常不对付,老太太年轻,误以为是薛国公为了争口气,才给她下的药,老太太对老薛国公这个夫君一直冷淡,连带着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很冷淡。 现下细想,老薛国公只是性子冷了点,但对她一顶一的好,只是她当时瞎了眼,没注意到。 老薛国公身份高,犯不着为了和杜家竹马争口气,专门下药娶了她这个门第并不高的夫人。 人家也只是有君子之心而已。 而杜家竹马却蒙蔽她,不要脸地让她白白受了那么多的苦,替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对他感恩戴德。 还因为愧疚,对杜家掏心掏肺,还张罗着把杜家那个外甥女怀明玉娶进家门,为她撑腰。 想想,老太太就被恶心到了。 老太太倒也不会气急攻心,她身体不错,因为夫君死得早且不烦她。 只是悲哀,悲哀。 大伯父扔下了火把。 火影颇有些阴气森森的模样。 货物被烧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浑身无力。 薛洺生还的希望渺茫,这祖业的庄子也一干二净,被贼人拿走…… 谁料意玉却一点也不慌。 “祖母,薛将军已然痊愈。” “如今码头昌盛,明州水运通达,这些废了的庄子,正巧可以作为据点。” 贯彻好做酒,坏做醋的理念。 意玉最明白不可自乱阵脚。 最终大伯父没能成功。 她得以保住了庄子的收益,甚至因祸得福,收回了这外包给乡绅的庄子,族老们自然没敢说什么。 大房被炸了出来,老太太也醒悟了。 只待把大房摘除,意玉管家,便功德圆满。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产期。 意玉管家,从人心到财产,全部圆满结束。 意玉率先回了东京,为了赶产期。 老太太慢慢走,同明州老家的人闲唠完家常,等意玉生产那日,她就差不多回来了。 只等着薛洺回来,等着风波过后,迎着喜气的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降世。 * 薛洺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过来瞧意玉,赶回东京,想同她讲明玉的事。 告诉她,即便明玉回来,他也不会放弃她,他能妥善处理。 可却撞见,莫离进了意玉的闺房。 薛洺一怔。 他嗤笑了一声。 原来已经有人陪着了。 但实则,是意玉实在身子太过亏空,他看不下去,才强制着给意玉疗伤,进闺房也是为着这个。 不过,莫离确实是故意让薛洺看到的。 * 意玉生产那日,薛洺回了东京。 这日天气并不好,是个落雨的日子。 意玉的羊水是拂晓的时候破的。 本来就按意玉的考虑,这一胎孩子会顺利生产的,意玉的准备也很齐全,很负责。 但因着之前为了薛家奔波,她的身子骨弱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再加上,她为了防止生产的时候被人恶意进入,提心吊胆,一边又身体极度虚弱,晕过去了好几次。 “夫人,别晕过去啊!” “挺住,挺住啊。” “夫人,快想想,有什么支撑着你活下去的事!” 浑身颤颤巍巍,迷蒙之中。 她活下来的希冀,好似只有薛洺。 得,得活着……她要信守诺言,活着见到薛洺,等待他凯旋。 意玉从昏厥中挺过来,她抓住了床幔,死死咬着布,急得疼得她眼眶里红血丝都露出来了。 出来……生出来好不好…… 她想活着见薛洺,带孩子看看他…… 夫君的亡妻回来了 第56节 她,好想他…… 意识彻底沉沦。 另一边。 薛洺这些日子,一直在找明玉。 明玉不见了。 又一次地不见了。 直到今日回京,他在人群中,同明玉的眼睛对上。 明亮动人,却有淡淡的哀伤。 只一眼,他便认出她来了。 薛洺当即追了上去。 明玉跑不快,或着说根本没想跑。 薛洺挡住了她的去路,脸色沉沉: “见了我就跑,为什么避着我?” 薛洺把她压在墙角,避无可避。 明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发现,面对你,我做不到坚强,我看着你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即便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求着你娶进来的……” “薛洺……薛将军,明儿,真的好悔。” “不该让你娶她,你只有明儿该多好,可这样,那明儿好自私……” 怀明玉的肩膀哭得微微轻颤。 对多年相濡以沫的年少爱人下意识的疼惜,让薛洺想要去安抚她。 怀明玉却轻轻摇头,抬手推开了他。 “我现在,该叫你薛将军,还是妹夫?” “我们的身份,不适合再见面了,就此别过,才是最好的。” 怀明玉的冷然拒绝,彻底击碎了薛洺的最后一点怀疑提防。 原先冷静的头脑,明明能发现很多不对劲的漏洞。 却忽略了。 怀明玉,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还记得新婚时,他掀开怀明玉的盖头。 盖头里的新娘貌若芙蕖,轻密如羽的睫毛颤颤,说:“洺弟弟,我既然嫁给你,你便得护我一辈子,不能让我哭……” 洋洋洒洒一大堆,娇蛮任性,他觉着她很可爱,认真地答应了。 可如今,她哭得哀伤。 他没有做到。 薛洺直接大步超过要离开的怀明玉,把她死死抱住,钳住她的腰。 原先淡然的大将军,有了失控的发狠:“怎么,你又要走了?又要离开我?” “放弃你的想法,跟我回家。” 他冷厉地命令,却在“回家”二字上,语调变得温柔。 怀明玉靠在他的怀里,贪恋着他的气息。 过了好久,薛洺沉下头,抵在她的头顶,似是被抽干了力气,又似是握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他紧紧环住她的腰,再收紧,生怕眼前人再度消失: “明姐姐,别再走了。” 似又是当年两家初订婚,绕床弄青梅,才十五岁的薛洺,面对心上人青涩的模样。 怀明玉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她说:“好,回去。我相信你,这些年遭受的,好想同你讲。” 怀明玉戳了戳他的胸膛,薛洺困惑地看着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我体弱,你得多关心我。” “现在落雨,你就可以展现自己的关心,体贴一点。” 怀明玉环住他的脖子。 薛洺莫名想到了意玉。 若是意玉看到,那张脸上的神色,会不会更加哀伤。 他想拒绝。 可脑海里出现了莫离进意玉闺房的场景。 薛洺没有回话。 但身体力行,把明玉横打抱起。 * 意玉以为自己要死过去了。 但她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意玉靠在床头,安详地抱着自己的女儿。 可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而后,有人来通报,薛洺回来了。 女儿今日落地,薛洺真的今日回来了。 喜事在一起。 和桃惊喜:“上天垂怜,这不赶巧了!” 意玉很想薛洺,她好期待薛洺见到女儿的神色。 为了去迎接薛洺,准备了个轮椅,裹好了棉被,意玉没有抱着孩子,怕孩子受凉,也怕孩子被其他人知道,会被加害。 她躲在墙后,期待给薛洺一个惊喜。 她的脸上有母性的温柔,与情爱中女子的羞涩。 翘首以盼。 熟悉的金云祥纹靴子,映入眼帘。 却是这样一副场面—— 不是想象中,薛洺意气风发地回来,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体贴地安抚她,然后因得到女儿露出慈父的神色。 而是怀中抱着一位女子,护着她,用手半掩着怀中女子头,体贴地帮她挡住阴天的凉气。 怀中女子,意玉认得。 是她早先离世的姐姐—— 怀明玉。 意玉心里是麻木的,但情绪是活的。 她不知是怎么跟过去的,但确确实实是跟到了薛洺的院子。 于是见到了薛洺和姐姐的相处。 在没见到薛洺和姐姐相处前,她以为自己和薛洺以前的相处,就挺好了。 抵死缠绵。 他紧紧拥着她,哄着她,缠绵后,带她去换水,捏着她的下颚,又混在一起。 很亲密了吧,是好的缘分吧。 可那般疯狂的缠绵,在眼前薛洺和姐姐明玉的温馨细水长流前,却是丝毫不算什么。 眼前的薛洺和长姐。 大概是,不需要抵死缠绵证明很爱对方。 只简单地掖好被角,别人就都插不进去。 他让她好好躺着,很平常的一个对视,很惺忪的一个动作。 但就是,就是,亲昵得不像话。 第34章 不要不懂事 意玉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看到薛洺在姐姐明玉面前,眼里只有姐姐,即便她就尴尬直愣愣地在床边立着,他也连句话都懒得问。 在脑海中编织了好久的迎接薛洺凯旋的场面,到了现实,是如今这幅局面。 意玉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 其实她在被薛洺抱着哄着,在玉照堂时,被薛洺称作家人时,她其实也不知足地,甚至特别放纵狭隘地想过。 若是,若是要选姐姐还是选择她,薛洺会不会也会犹豫一点? 那时候她想,她自负到可耻地想—— 如果姐姐回来,薛洺可能也会给她一点怜悯,可能并不会第一时间就把她弃之如履。 可能,她也可以和姐姐放在一起,让薛洺纠结一二。 但如今她发现,自己全错了。